“旧伤逢雨则痛,缘由有二。一是雨前气压降,旧伤之部,内压失衡,胀而触神经,发为痛也。二为雨天湿冷,寒湿之邪侵体,旧伤处气血不畅,瘀血凝而不通,不通则痛矣。”
这话并非一眼一板,可在程扬知听来那是一窍不通。
凌续德不知她为何沉默,自顾自言说:“我虽不算精通按摩之术,但也得过太医认可,许能缓解七哥腿疾不适。”
他语气诚恳,程扬知听得出来他担忧凌延川的心不假。
可今日多有不便,她还是婉拒了凌续德的好意。
“多谢八少主关心,改日一定请你们来院里做客。”
马车正好停下,程扬知头疼减轻不少,她谢过凌续德,临走前特意让他和关惠悳留步,生怕他俩下轿。
“惠悳明日学堂见!”她冲渐行的马车摆手。
她整日忧心凌延川伤势,想来这头疼并非全因休息缺失,思绪定也乱她心神。
“胡总管。”她远远瞧见胡硕在书房门口打转,赶忙走过去。
“哎哟侧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劝劝少主吧,他今日醒来甚至还想外出赴约,老奴苦苦相劝多时他才妥协,结果命人去寻翁老书信,拿到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说什么也不肯休息,您说这,这这这……”
程扬知闻言直接推开书房门,提着裙摆快步走进。
胡硕站在原地伸手试图挽留:“侧少夫人……”
挽留失败,他又继续在门前像无头苍蝇般来回踱步。
“……不会吵起来吧?”
程扬知倒是想吵,可一见到凌延川面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究竟是何事不能等伤养好了再议?
这时与他争吵算是“胜之不武”,她冷着脸走到书案旁,直接去夺他手里书信。
“回去休息。”她语气略带愠怒,试图威慑凌延川。
可此人是个倔脾气,仗着自己有伤,丝毫不惧,紧紧攥着信折,不容她抢去。
程扬知干脆抓住他手腕,试图将他拉起:“跟我回房。”
凌延川不仅稳稳坐着,还反握住她用力一拽,故技重施,将人拉坐到自己怀里。
“你!”程扬知不敌他力气,又不敢贸然挣扎,生怕伤到他患处。
“我已无大碍。”他语气轻飘飘,任谁听了都不会信他这话。
程扬知拗不过他,担心自己坐在他腿上会给他施加过多负担,于是小臂横在书案上努力撑着,试图减轻他腿上重量。
“何事非得现在处理……”她小声嘟囔一句,隐私意识依旧良好,没有偷瞄那信纸上字迹。
凌延川察觉到她动作,伸手搂在她腰前,胸膛紧贴她背脊,又让她结实坐回自己怀里。
“近日京州暍病频发,农耕生产下降,市区经济发展受阻,严重影响朝廷税收。”他指着那白纸黑字,竟不介意程扬知了解此事。
她仔细阅读那纸上内容,发现不如听凌延川总结来得快。
“迩来,京州之地,中暍之症频发,宛若瘟神肆虐。田间农夫,多有仆倒于阡陌者,农耕之事大受其累,稼穑之产锐减。城中市井,亦因暑热之害,百业俱疲,经济之发展如陷泥沼,阻滞不前。如此之状,已严重波及朝廷之赋税,府库之充盈恐难维系,乃忧国忧民之大事也。”
未等她将文意理解透彻,倦意再次席卷,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凌延川注意到她面露疲态,竟终于舍得合上那信折:“听胡硕说,你昨夜并未休息?”
程扬知扯谎不打草稿:“真是胡说,我昨夜就在你榻边睡的。”
他醒来时确实瞧见了铺在地面的床席和被褥。
“对不起。”他又将程扬知紧紧抱住,道歉依旧突兀。
她无奈叹气,抬手揉了揉自己颈窝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似哄孩童:“只要你好好养伤,就没有对不起我。”
凌延川竟出乎她意料地乖乖点头:“遵命,夫人。”
“对了,昨夜我提刀擅闯太医院,怕是要被……”程扬知想起胡硕提醒过的话,担心帝君知晓后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下来。
她话音未落,凌延川便紧扣住她的手,十指相交,给她一计定心丸。
“无妨,遇刺之事我从不曾禀报父君,一是担忧那幕后主使背靠势力强大,闹上朝廷恐生动荡;二是我母妃离世后,我与他之间生了嫌隙,不便提及。”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指腹摩挲她虎口,暧昧又熟稔。
“正好借此将事情传入圣耳,静观其变吧。”
程扬知闻言眉宇微皱,不以为然:“你这不叫静观其变,你这是坐以待毙。”
“?”凌延川目色疑惑。
“我理解你当时年少,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离开学堂兴许是最好的退路。可现如今你到了可以入朝的年纪,若是仍不进官臣视线、不与兄弟走动、不得帝君赏识,你要如何走下一步棋,拿自己性命下赌注吗?”
她愈说愈激动,语气染上哭腔,被他紧扣着的手也止不住颤抖。
“你不怕输。”程扬知语末并非疑问,她停顿半晌,看向凌延川的视线里竟在顷刻间盈满泪光。
“我怕。”她哽咽开口,重复强调,“凌延川,我怕。”
那蒙面刺客从屋顶坠下时她不怕。
提着剑只身与长枪侍卫对峙时她不怕。
贸然夜闯太医院未经允许带走太医时她不怕。
可当看着那剑刺刀伤被细密缝合时,她竟觉那银针似扎入她心脏,丝线如毒蛇般盘踞于她心房,用最难以忍耐的疼痛感向她发出警告。
她害怕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