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死徒袭击霍格莫德,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在这期间,除了学生们沸沸扬扬的议论,报纸上关于这次袭击的报道也纷纷扬扬。
而对其他巫师抵抗行为的表彰外(塞西尔不敢暴露自己偷跑到霍格莫德的事情),消极的声音也并非不存在:毕竟霍格莫德距离霍格沃茨如此近。
“我妈妈说再这样下去,”吉姆·索尔顿在早餐时对同伴小声说,“我们就全家逃去澳大利亚。”
十一月的第二周,费尔奇和另一个人在礼堂布告栏贴起了东西。
尤金纳德抱了厚厚一沓羊皮纸,在管理员的监视下,用毛刷挨张刷好粘液树胶水,把“取消霍格莫德日,恢复时间待定”、“禁止随意出校,若有需求,先向级长汇报”、“猫头鹰邮购功能受到影响,请同学们知悉”等一系列通知从上贴到下。
他做得很慢,很细致,花了不少时间。他身边的人越聚越多。
在其他学生的惊呼中,他最后随手擦掉黏在鼻尖的胶水,抽出魔杖,在“封锁出校密道三条”的通知上,念了个粘贴咒,飞上另一张告示。
“本人禁闭结束,‘健全教育会’仍向有志诸君敞开大门。”
我走过时,尤金纳德抬起脸对我微微一笑。他身边围上了不少人。而礼堂另一边,许多斯莱特林的学生远远与他们隔开,其中也间杂着很少的、其他三学院的同学。
“我不喜欢他。”有人小声说。
进入仲秋,漫长连绵的阴天,让整座城堡也都弥漫起天色般沉闷的湿气。魔药课地窖里,就连火焰的燃烧好像也变得黏腻腻的。这节课,没有一个人成功使欢欣剂变成阳光般的颜色。
但我没空再搅拌那坨蓝色糊糊,斯拉格霍恩刚把药剂包合上,我就冲出了教室。
古代如尼文教室……古代如尼文教室……哈!
我气喘吁吁跑上七楼,学生正从教室鱼贯而出,廊柱后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的神色。我打量了一会,又翻出小巴蒂之前给我的课表,再三确认他这会在上另一门选修,终于决定走出去——找雷古勒斯。
黑发少年抱着如尼文教材走出教室,步伐沉静,身边没有其他斯莱特林的学生。我看着他,又在心里整理了一下待会要说的话:盐银妖精很危险,巫师的血非常宝贵。黑魔王原本只是想试验我们的忠诚和信心,但只要意识到他给了一个年轻人怎样的任务,他是不会放任我们去做得不偿失的事情的。
几个人从廊道边走过。我尚在沉思怎么把话说得更有力,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格兰芬多,在经过雷古勒斯时,突然拿手肘往外一挤。
旁边就是走廊硬邦邦的石墙。旁边人的惊叫之中,雷古勒斯不等他撞上,敏捷往旁边一闪。周围掀起一片哄笑,夹杂着几个斯莱特林的喊叫。
“快去找教授!”有人小声说,“不然又要打起来了!”
但雷古勒斯甚至没有掏魔杖,只是凭着找球手的灵敏躲过又一道魔咒。黑发散落,又是一阵笑声,他却恍若无闻般撩起头发,似乎还看了下教室挂着的大钟。那些人骂骂咧咧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打中雷古勒斯。少年甚至抿嘴笑了一下。
“好了,停手!”
拐角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道打枪似的声音。我转过身,红褐头发一闪而过,查理·亚尔维斯的小小身影在下面同伴的欢呼和雷古勒斯被打得满天散开的笔记资料中迅速消失。
“靠,莱斯特兰奇,快跑!”
我匆匆跑过去时那几个人已经拔腿狂奔,我只能拼尽全力大喊:“走廊不许施魔法——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扣五分!”
“你就扣吧!你们垃圾纯血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尖声回答。
满天乱飞的纸张中没有回音。周围的学生抱着书,眼神闪躲,另一些人则提起书包慌忙离开。
雷古勒斯从地上撑着爬起来。我没好气地跺了下脚,连忙转身:“没事——?”
但刚看到他的脸,我就愣住了。
这是什么——满怀恶意的——咒语?
“莱莉?……怎么了?”他皱着眉拍拍灰,看着我,眼里的神色还在询问我现在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我咬着嘴唇,话好像还在嘴里打转——我现在实在不能告诉他别的任何事,唯一的念头只有帮他护住脸——别让任何人看见——
“我没事。”
雷古勒斯迅速回答的同时躲开我的手,眼中困惑未消。我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脸上那个东西。他目光追随着我的手势,轻轻摸了下脸,露出微笑:“啊,放心,他们没打伤……”
半秒沉默,旁边却有个男孩突然大笑出声。
“纯血猪!”他指着雷古勒斯脸上无比鲜明的艳红色印记。
那是一个圆圈,中间用大字写着“Pureblood Pig”。
他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刹那间,黑发少年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一只手闪电般捂上那个标记,他另一只手抽出魔杖——那男孩表情一下变得惊恐,他转身就跑。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抓住雷古勒斯的手腕。绿烟似的东西打偏在那男孩飞跑的脚边。他跌了一下,彻底消失不见。只有我身边的雷古勒斯浑身颤抖,他大口喘气、整张脸几乎被红色覆盖;他狠狠在脸上挫了一下,简直要把皮刮下来;那双看过来的灰色眼睛满含怒火。下一秒,几乎是粗暴地他把我甩开大步逃走,然而,一个赫奇帕奇突然出现在他身前,两人一头撞上——
“滚回你们该待的地方去,泥巴种!”
米莱尔·哈代眼神茫然。雷古勒斯的影子消失在走廊深处,我抬了抬手说不出话。周围来上下节课的学生投来异样的目光,几个人踩上雷古勒斯的笔记,我连忙挥杖施法,抱着聚起的笔记追上去。
“雷尔!”
空教室走廊深处,他没有停步。
“雷古勒斯!”
他走得更快了。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我没办法,不顾一切地喊道,“走廊不许施魔法——斯莱特林扣——”
下一秒我被撞到空教室门上,后背生疼。
“你在想什么?受侮辱的是我们!”他喊道,脸边艳红的印记和苍白的皮肤对比明显,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雷古勒斯嘴唇发颤、目光闪烁纯然的愤怒,他抓着我领子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紧,“纯血——纯血——”他说不出来,又狠狠挫上那块皮肤,根本不给我插话的机会,“——这就是给他们跟我们一样待遇的下场!我们让他们跟我们一样学习、一样吃住——我们把自己藏起来、我们遵从他们的规矩、我们对他们礼貌相待——”
“我们没有——”
“没有吗?我们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做的!”他声音颤抖,放开我的领子,“看吧,没有用——有的人就是需要一点真的教训才会明白他们该待在哪里!——就像——就像‘他’做的一样!——我从来不是‘那位大人’的崇拜者……但只有他敢站出来挑战这个对我们不公平的规则——就算要流血,为什么不让他们流?就算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死?我们凭什么要承受他们的恐惧、暴力和羞辱?凭我们少?该死?我不愿意!莱莉,就算要流血,我也不要为他们流,我要为我们流,只有那样才不是懦夫的行为——”
“……西里斯把叛逆当勇敢,滚吧。”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灰白,“他一点也不明白什么叫光荣。我就是死,也比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死。”
……
我没有把盐银妖精的话题说出来。我说不出来,我说出来也没有用。我唯一做的,只是抽出魔杖,一点一点,帮他把脸上的烙印消掉。这其实是个……简单的咒语……但泥巴种不也是个简单的脏词?
为什么人要毫无意义地互相伤害?
“别为这说什么死不死的。”我硬邦邦地说,“不要说。”
他像是没有听见,拿起笔记,遮住脸上曾有羞辱痕迹的地方。
下午的课是草药学。拉文克劳目前唯一和斯莱特林一起上的课。阿梅利亚在我旁边安静地处理一颗疙瘩藤荚果,我则去找斯普劳特教授换一个收集汁液的碗。
爱德莱德也在那里。她对我笑了笑,把手上的坏碗放到桌上。
“你怎么也来了?”
“……满了而已,没有你想的事。”
她看着我:“是吗,那就好。”她的袖子又补上了缝线的痕迹。
我正要走,她突然又叫住我。
“你朋友的事,不好意思?”她咬着唇试着一笑,“但我叔叔不肯见我。”
“你非那样不可吗?”我板着脸。
“我也没有求他喜欢我呀!”她抗辩般说,“人家喜欢我漂亮,难道是我的错吗?”
温室办公室门口,斯普劳特教授的出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爱德莱德脸色绯红,接过新碗,不再看我,飞快逃走了。
我心情复杂地回到原来的位置,突然注意到阿梅利亚正被远处几个人缠住。她们把她围在一边,像普通中学说坏话的小群体般窃窃私语。我像平常一样走过去,她们却向我投来慌张的目光,好像六年以来她们都从来没认识过我似的。
见我来了,阿梅利亚推开一个拦住她的人的手臂。
“谢谢,但谁好谁坏,我有自己的判断,不用别人告诉我。”她说,“我也没时间参加活动,请让我回去做作业。”
她们失望地离开了。回到原位,阿梅利亚垂头挤着脓水,碗里的汁液又蒙上底。她抬起头。
“对不起……但别苛责她们。”她小声说,“没有机会,我们很难在害怕的时候了解别人的心。”
我用力剪掉疙瘩藤的一条枝叶。也许是看出我的烦躁,阿梅利亚没有接着说话,轻轻递来处理好的藤果。
直到回到城堡,外面在惊雷中下起了大雨,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把那根缓和剂玻璃坠忘在了温室。也许是我现在的心情的确需要走到雨里,跟阿梅利亚告别后,我就一个人走出了城堡。
天已经晚了。秋天的夜降得早,阴雨时更甚。浓墨一般的天荡着暗云,雨迹刷过整个世界。温室里,那枚隐隐有着暗沉蓝光的玻璃坠躺在长桌一个花盆下面,我拿起它在袍子上擦了擦,左右看了看,放进口袋,走出涌起的草药和泥土的气息。
我不想回城堡;说真的,我甚至有点不想见人。
一株幼年魔鬼网在我走出去时缠上来,我挥动魔杖,一点火蔓延上去,在烧上主干前我又反应过来,连忙把它灭掉。
“请别在温室放火!”
我讶然抬头,一双浅棕眼睛隔着眼镜对来。米莱尔·哈代手抱他的手稿笔记本,脸上的惊讶不比我少。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看上去刚刚经历了一场不亚于跑步的剧烈运动。
我怔了一下,决不想被这个温室青年逮住扣分——说教——别的什么——当机立断,撞过他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