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岐成病逝于一个寻常的夏日,凌晨三点,月色清冽。遗愿之一是让武濯云和连祁为他各刻一方印章,随棺木下葬。
“先办手续,印章今晚再刻。”徐妍郁轻拍武濯云和连祁的肩膀,起身走向门外。武濯云揉一揉红肿的两眼,和连祁一并跟上。
中午收拾病房东西的时候,抽屉角落封学芩的名片蓦地显露出来,武濯云拿起它,犹豫开口:“奶奶,咱们还要告知封爷爷吗?”
正在整理床铺的徐妍郁闻声望来,瞧清上头的名字,摆手答道:“没必要,我在朋友圈发过讣告,他要是有心,自然会来。”
武濯云了然,正准备把名片撕碎丢进垃圾桶,又听奶奶说道:“还是打个电话吧,突然想起来上次气不过,给他删了。”
“好。”武濯云点头,拿起手机,依言拨出名片上的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接通,封学芩略显疑惑的话音传来:“你是……”
“封爷爷,我是汤汤。”武濯云表明身份,陡然哽住,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爷爷的死讯。
犹豫不决间,对面笑道:“原来是汤汤呀!怎么,你爷爷回心转意,打算再谈一谈石头的事情吗?他最近恢复得怎么样,快出院了吧?”
“我打电话来,不是为印石。”武濯云吸一吸鼻子,话音哽咽:“爷爷今天凌晨三点去世,遵照他的遗愿,将于明天上午十点在城南办追悼会……”
什么?!封学芩愕然,手指微颤,手机砰的滑落在地。
“封爷爷你还好吗?”电话这头的武濯云一惊,忙不迭询问。徐妍郁见状,放下叠到一半的枕巾,凑过来示意孙女打开免提。
封学芩弯腰拾起手机,只觉天旋地转,一股脑瘫坐在沙发上。武濯云一连喊过好几声,他才勉强找回些许神智:“我没事,你们还在医院?稍等一下,我这就过来。”
“不用,这边没什么事。”徐妍郁在一旁说道。
“嫂子节哀。”封学芩没再坚持,含泪劝道。
“多谢,你也是。”徐妍郁拢一拢耳畔的发丝,又道:“明天城南见吧。”
“好。”封学芩答应,挂断电话走向卧室,去衣柜翻找许久不穿的西装。
一切准备妥当,他又觉得应该为好友拟一副挽联,思量间人已挪到画室。
所有情绪在拿起武岐成十几年前为自己刻的名章时陡然迸发,封学芩反复摩挲这枚名章,泪水不觉洇湿宣纸。
封学芩啊封学芩,你干什么不好?非在节骨眼上压价收武哥的印石,真不是东西!
不知怎的,悲恸东.突西进,掺进大把羞愧和恼怒,封学芩一时没忍住,伸手甩自己两个耳光。
是夜,武濯云和连祁待在武家书房,凝神篆刻印章。两人有意拿出浑身的本事,连祁这边还算顺利,三个小时不到便刻出一方藏书票形制的田黄细朱文藏书印。武濯云虽然早已设计妥当墨稿,却总觉得不够满意,直到送走连祁,依旧钻进书房,苦思冥想。
将近十二点,徐妍郁敲门送一杯热牛奶进来,瞧见孙女还在拿金刚砂磨片打磨印石,似乎刻得不怎么满意,打算磨掉重新开始。
“汤汤,先休息一会吧。”徐妍郁放下牛奶,轻抚武濯云绷直的脊背:“五六点再刻也来得及——你不总是喜欢在凌晨篆刻吗?”
武濯云点头,端起杯子喝一大口甜滋滋的牛奶,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朦胧的睡意悄然升起。她归置好桌面,起身走进卧室。
今夜月光依旧清亮,即便不开灯,也能瞧个一清二楚。武濯云囫囵仰倒在床上,正望见窗外一轮满月。关于爷爷的许多事情在脑袋打转,走马灯一般,以至梦里也是他。可惜都是画面,爷爷并不开口。
凌晨五点,闹铃响起,武濯云从梦中坐起身来,简单洗漱一番,匆忙返回书房。她拧亮桌上的台灯,再度摩挲昨晚打磨平整的芙蓉石,重新水印上石。这次有如神助,格外顺利。
武濯云将刻好的名章小心收进木匣,这才有空拿起手机。连祁说他七点到,久久和她哥哥也要过来帮忙。武濯云心头一暖,逐一回复大家的消息,转去厨房和奶奶一起准备早饭。
连祁七点准时敲门,不多时,宋家兄妹一并推门进来。
宋迆久瞧见武濯云憔悴的模样,一把抱住她,满眼心疼。宋迆驰同连祁打过招呼,和他一起整理待会要用的物件。
徐妍郁随手烩一大锅麻食,担心不够,另馏几只花卷。武濯云胃口极差,囫囵吃小半碗麻食,便搁下碗筷。宋迆驰想劝她再多吃点,被宋迆久暗自拦下。
“云云心里难受,肯定吃不下,不如待会备点压缩饼干之类可以饱腹的东西。”宋迆久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宋迆驰了然,正打算抽空去买,却见连祁从背包里取出几块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棒,递给正在收拾挎包的武濯云,也就继续埋头吃饭,暗叹连祁虽说瞧上去冷冰冰的,倒还真是心细。
一行人吃罢饭赶到城南,封学芩来得比他们还早,另有几位武岐成的好友,在一旁先行张罗布置。
徐妍郁上前逐一谢过,瞧见冰棺里丈夫的面容,复又滚下泪来。
前来吊唁的人极多,武濯云和连祁在门口迎来送往,一个晃神,竟瞧见尹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