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中昭武帝的惶惶功业弘暄不曾恐惧,他却偏偏在恐惧大清储君这个位子,恐惧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弘晸不提弘暄还不曾察觉,他竟然如此抗拒成为未来的大清皇帝。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弘晸不解,追问他:“弘暄你在顾忌些什么?”
这一刻,弘暄面沉如铁。
抗拒什么?
弘暄害怕自己直接掀翻了这个荒唐的世界。
弘暄的心中住了一头猛兽,猛兽被锁链束缚着,一旦挣脱锁链,弘暄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来。弘暄不是土身土长的皇孙阿哥,他的世界观早在上辈子就已然定型。封建帝国的身份差距,满汉之间的区别对待,情理高于法理的荒诞场景,明目张胆的孝敬银子,合法合情的人口买卖......这一幕又一幕,都在刺激着他的固有认知。
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没救了的王朝,真的值得他去费心拯救吗?
此刻,离清末还很远——
很多弊病尚且没有完全显露,大清也并非无可救药。
只是,和弘暄上辈子生活的现代相比,哪怕弘暄的出身是最顶级的那一批,弘暄还是要说,这日子糟糕透了。
在现代,他可没有一个以一言可以定自己生死的爷爷。
他潜意识里认为,与其存在一个改革不彻底的封建王朝,还不如让其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得以重生。就像天幕中的昭武帝一样,冷眼看着大清衰落,为新生的共和国留下革命的火种,中国这片土地,从来不需要皇帝这种封建余孽的存在。
大清的弊病太多,他承担不起。
他恐惧因为他的存在,让未来的中国变得面目全非。
弘暄沉吟良久,才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顿了顿,他说:“我不行的。”
“你在开玩笑?”弘晸眼睛瞪得一下睁得老大,“你不会以为弘历就行了吧?”弘晸一脸你没问题吧?他嗤笑道:“弘历那小子有什么本事吗?他可压不住下面的人。”说真的,不说他们的父辈了,就连他们这群皇孙也没几个对弘历服气的。要弘晸说,就算不是弘暄,也不该是弘历,弘皙哥不比弘历要强得多嘛。
弘暄提醒:“你可不要小看弘历。”
弘暄从来不敢小看弘历,尤其是在发生了纸灯事故之后,历史上的乾隆帝可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这次的抱怨,何尝不是弘历对他的试探和挑衅。
只是,弘暄也在想,他到底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私议皇孙,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弘暄本人并不在意这样的议论,但他也知道,若是他这次轻轻放下,那么等待他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为难。可若是下手太重,他和弘历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岌岌可危,这下子是彻底不能转圜了。
些许小事,都不用弘暄出面,总归他们九贝勒府是跟着弘暄混的,弘晸自己就解决了。正是因为不清楚弘暄的想法,不清楚反击的尺度,弘晸才会直接和弘暄点出来。
弘历已经出招了,弘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时光过得真快,弘暄牵着弘历的手走在乾清宫的宫道画面仿佛还在昨天,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变开始渐行渐远,直到成为两个利益截然不同的阵营的领头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弘暄不想和弘历争锋相对,但是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身后的人,他都退不得。
于是,几天后,多嘴的那个哈哈珠子家犯错被贬。
对于此事,乾清宫中的皇帝是这样评价的:“弘暄这小子,还是心软了——”
坐在下首单胤礽淡定回道:“心软不好吗?”他轻啜一口清茶,继续道:“若儿臣有弘暄这个心性,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皇帝提笔回复奏章的动作一瞬间停滞,一个‘阅’字的最后一笔竖弯勾稍稍有些突兀,破坏了这个字的整体协调。
沉默片刻,皇帝放下手中的毛笔,感叹一句:“也是,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弘暄那孩子心软,弘暄和弘历这两个孩子总归走不到你死我活那一步。
皇帝不曾看见,他说这话时,胤礽的眼中蕴含的冰冷的嘲弄。
所以——
汗阿玛,就像大哥一样,弘历就是你为弘暄选定的磨刀石吗?
胤礽可怜自己,可怜胤禔,也可怜弘暄和弘历。
皇帝问胤礽:“你说弘暄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当年的胤礽也好,胤禔也好,他们的想法总归有迹可循。但对着弘暄,皇帝始终想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真的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