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不像西洋乐器那样流行,也不像古典乐器那么雅致,放到当下的这个时代,多少有些小众,又有些另类。
可奈何对于留守儿童的陆祁来说,父母一直在外打工,他上高中前都在老家镇上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爷爷会吹唢呐,平时在镇上村子里的红白喜事上干干活,挣点小钱。
从小陆祁就耳濡目染,几乎可以说是听着爷爷的唢呐长大的。
唢呐的声音清亮高昂,谁与争锋,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融合进了陆祁的生命里,尽管儿时的他只觉得尖锐刺耳,但伴随着知识的获取增加,长大了的陆祁也就渐渐听懂了其中的沧桑与荒凉,然后这种感受在成长的过程中,便生生地钻了心。
特别是那曲《百鸟朝凤》。他听爷爷吹过无数次,里面的旋律充满浓郁的中原风情。乐曲一开始,悠扬的唢呐声便模仿出了布谷鸟的清脆叫声,随后,画眉、喜鹊和鹧鸪等鸟儿的叫声接连响起。
那些声音或婉转悠扬,或短促有力,通过唢呐独特的演奏技巧,被模仿得惟妙惟肖。听得多的陆祁其实也学会怎么吹,可比起爷爷,却总自知差点意思。
起初,他以为是年纪和阅历的问题。但爷爷却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在于人世和岁月堆叠出的遗憾,他一时吹不好没关系,只求神灵庇护,他这一生不用经历太多苦难,可以快快乐乐地度过就好。
所以,唢呐对陆祁而言并不只是乐器,而是童年的记忆和爷爷的愿望。
也所以,陆祁很喜欢唢呐,可尽管喜欢,也不愿将之示于人前。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在同龄人当中听到,他们大多更喜欢洋气和年轻的外国乐器,从而他不愿再听到那些或鄙夷或无知的言辞。
他有他的自尊和倔强!
然而,只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就比如这次选拔。
不出意外地,有同学嫌弃说,说唢呐的声音太难听和突兀,并且也是乡下人办丧事时才会用到的东西。
陆祁一时间听得火直冲脑门,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和认真地为他们科普了唢呐的历史和对本土国人的意义。且更重要的是,他还即兴地展示了一段他最拿得出手的《百鸟朝凤》。
奇妙的乐音在当时的刹那间就吸引了不少同学来看,有的稀奇,有的赞叹,倒是比陆祁设想中的无人问津场面好上许多。
只是,被夺了面子的同学恼羞成怒了,转而又开始嘲讽陆祁的容貌,说他土包子,说他脸上的青春痘是贪色痘痘,同时在吹唢呐时,鼓起着的脸搭配脸上的痘痘,像极了一个赖皮□□。
“你!”本就内向自卑的陆祁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即使再生气和一下就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说了一个你字。
明明方才他还和看不起唢呐的那人据理力争、侃侃而谈来着。
或许是被刚好戳中了自身最大的弱点来着。因为青春痘,陆祁常常在人群中把自己藏起来,无比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并且很害怕别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是陆祁第一次恨自己的耿直和勇气,早知道就算报了名,也不参加了。而且,他为什么不会强词夺理?为什么不会真的像个无赖一样为自己的尊严胡搅蛮缠?
视线朦胧中,泪水在眼眶里逐渐蓄满,陆祁咬紧牙使劲憋住,而后在不知所措间忽然听到了身后响起的清冷女声,其霎时间便划破了让他窒息的难堪。
且在此后的许多年里,这个声音无数次地辗转于陆祁的白天黑夜,和春夏秋冬。以至于,他记得无比深刻,并情愿为之取名为,天使的声音。
“唢呐讲究的是肺活量和换气口,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你有本事也鼓着腮帮子试试,能不能吹响都是个问题。别把无知当优越,和别觉着自己有多高贵,要知道,我们脚踩的是同一片土地,你又长得好哪里去了?丢人现眼!”
说这话的方迟抱臂站在教室门口,面色沉静,目光犀利,和有目标指向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直逼那个出口伤人的男生。
这一幕令在场的人都意外极了,因为校园里的方迟向来温婉待人,很少会说这么重的话。
于是众人纷纷噤声,那个男生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最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结束了此事。
并不在意他的陆祁随他去,只是走过去跟方迟郑重地道了谢,连同上次的一起,哪怕对方早就忘了那回事。
方迟对他点点头:“虽然我不太懂唢呐,但不影响我觉得你吹得很好听。”
突然得了夸奖,陆祁才冷静下去的脸又升起一丝红色,木讷地点头同时又看到地上搁着的箱子:“你是要表演手风琴?”
“嗯。”
陆祁将嘴巴抿成一条线,微笑:“手风琴很好听,大众的喜爱度也比较高,一定会受大家的欢迎。”说到最后,陆祁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胸口闷闷的,不知是羡慕还是唏嘘......唢呐和手风琴,大概就是他和方迟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