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
周安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他一向独来独往,身边睡了个人的感觉让人有些别扭。
单人床边的小毯子上,埃里希静静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毯子有些短,他的脚伸过了毯子边界。
“我是孤儿。”不知道是不是深夜格外让人有倾诉欲,周安开口,他翻过身面向埃里希。
床下的黑影动了动,埃里希也没有睡着。
“你说‘安’代表着平安,但这个名字是系统随机匹配的。二十二年前,我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周安语调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丝毫相干的事情。
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人费心思给他起一个充满美好寓意的名字。在赫尔墨斯卫4,能活下去就已经是最大恩赐。
“一直在孤儿院长大,直到我十八岁。”
根据“联盟收容教养法”,满十八岁就是成年人,福利院将不再提供任何资助给周安。因此在十八岁那天他结束了在福利院的生活,拿着平时打零工积攒下的钱在贫民区租了现在这个小小的一居室。
“福利院里的孩子没钱去公立学校,更别说私立。所以我在教会学校完成基础学习。”
“十岁生日,我捡到了一堆报废的机甲零件。”黑暗里周安声音终于有了变化,语调上扬,“我把它们组合出来了——是机甲的一根手指。”
黑发少年无意间捡到的废弃机甲零件,指引他推开命运尘封的大门。当手指触碰到机甲,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立刻充斥全身。像冥冥之中的指引,在此前周安从未接触过机甲,但还是本能般把这根机械手指拼凑了出来。
“喜欢和机甲呆着,找了现在的工作。”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比如开一家自己的机甲修理店?”埃里希估摸周安说完了,接话道。
“等钱攒够了,学习,考机甲修理师初级执照。”说出自己的目标以后周安有些害羞,也掺杂一丝失落。
周安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按常规二十岁应该已经从专门机甲研究学校毕业并且取得机甲修理师初级执照。联盟有名的机甲修理师无一不是从十几岁就开始崭露头角,而周安二十二岁才只是个修理店打杂的学徒。
对机甲修理师而言,眼睛如此的天赋自然可以带来名誉和金钱。而对于赫尔墨斯星系的孤儿周安而言,带来的则大概率是利用和毁灭。
“我相信安安以后一定会是个厉害的机甲修理师,甚至进入军部成为技术官。”听出周安的失落,埃里希突然产生竭尽全力帮他完成目标的想法。
他扭头看着床上缩在被子里的小小一团,也许是长期吃速食包的原因,周安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整人看起来瘦瘦小小,却又身姿笔直,像极了在暴雨里顽强抵抗的路边草,再多的打击也不会弯折。是一棵绿油油的充满生机和希望的路边草。
安安,周安人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喊,用充满鼓励善意的声音。
安安,简单的两个字,声声严丝合缝敲在周安心跳的节奏。
耳朵不自觉红了,他伸手拽着被子蒙到头顶,全然不顾黑暗里埃里希看不到他脸红的事实。
周安就这么蒙着头睡着了,过了一会或是呼吸不畅,或是感觉到有些热,他下意识把被子掀到一边,手却没收回垂到地面。
埃里希却无丝毫睡意,虽然失忆,但智商和基本常识还在,他隐约猜测到自己的受伤失忆绝非偶然。甚至造成自己目前境况的罪魁祸首还在不断寻找自己。过多暴露痕迹绝非良策,还是隐藏行踪见机行事,埃里希暗暗拿定主意。
床很矮,将将有二三十厘米,周安垂下来的手刚好落在埃里希枕边。埃里希受到蛊惑般,产生想要去握住的冲动。
周安有些瘦弱,手却并不瘦骨嶙峋,反而和他的人一样有些清秀。骨节分明,皮肉细腻。指肚和掌心划伤的疤痕重重叠叠,作为一名机甲修理学徒,拆卸机甲受伤再所难免。
如同一个慢镜头,联盟上校终于握住了眼前的手。周安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摸起来硬邦邦的。但坚硬无趣的外壳下,滚烫的血液奔流不息。
埃里希没有再放开周安的手,无论是此时还是往后动荡不安的联盟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