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修恩相处过很久。

虚与委蛇过，也有过强烈的不合，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修恩对他知根知底，而他也看到修恩的全部。

对彼此太熟悉，又看得太清楚，却始终没有对此有过什么真正的交流，仿佛两个被迫赤裸裸站在一起的人，只有无所适从。

方白巡下意识摩挲指尖，干脆点开菲林传来的附件，见到画面中状态差到一触即碎的修恩时，忍不住眉心一皱。

修恩垂头丧气，脏兮兮的。

他听到修恩哽咽地说话。

听他说起自己想起来的第一次相识，从修恩溢满潮水的眼中，一瞬间，仿佛跟着看到修恩的心路历程。

眼睁睁看到修恩将自己无情刨白，方白巡心中莫名酸涩，也更烦躁。

修恩说这样不公平，说这样很过分，控诉方白巡那些将修恩丢下的选择。

却忘了一件事，当对方不在意你的时候，控诉和委屈统统无用。

方白巡自认为不是好人。

但大概是修恩哭起来也很好看，眼眶红红，锋利的眼尾时不时微瞪，看起来柔软又狼狈，方白巡说不出这种捅人刀子的话。

哪怕知道他在装可怜，真正的修恩方白巡在记忆中已经见过，残暴不仁，不择手段，有时在自己面前也不曾掩饰自己的偏执，统领边境指挥中心的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看似哭诉，实则还是不肯认输，从不直面方白巡不过是利用他，漂亮的眼泪别有居心。

可修恩哪怕是理不直气也壮地讨要说法，方白巡也难以升起反感，心中隐隐的烦躁竟然也少了几分。

现在方白巡只觉得，是自己又将人惹哭了，而修恩哭的时候给人感觉毛茸茸的，他掌心发痒。

最后，他听到修恩低声抱怨“我只是想让你多在乎我一点，不要离开的时候毫无负担。”

紧接着，画面变暗。

接下来的事情，方白巡自己便知晓，修恩试图乱来险些将自己作死，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我等他醒过来再走，”方白巡忽然开口，对菲林说：“他醒来后通知我，我和他有话要说。”

菲林高兴又表情扭曲：还是要走？自己说了一番废话……

从原本的不告而别变成当面对峙，大吵一架再走？

检察官大人还承受得住吗。

他无声叹了口气，打算和医疗领队商量一下，要不还是别急了，先拖个一年半载把方白巡的飞船能源耗尽，将他们重新骗回来得了。

同样表情扭曲的还有格林洛泽。

方白巡一回头，对上格林洛泽怪异的表情，他后撤一步：“有事？”

“有。”格林洛泽笃定地点头。

就连夏汾也难得不唱反调，对方白巡眯着眼打量：“小主人，你不对劲，你为什么忽然有点……”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

格林洛泽凉凉补充：“如果说您原本看起来像是要去杀气腾腾地打异兽的话，现在就像是将异兽收服成了软乎乎的小宠物，并且还是您最喜欢的猫。”

“……我不喜欢猫。”

“这只是个比喻。”总之小主人现在看起来有些满足。

像是感情问题解决了。

格林洛泽八卦地打听：“您又和检察官大人假装和好了吗？趁机迷惑他然后逃跑，可是这招从前就用过了，会不会太老土……”

方白巡忍无可忍，指使格林洛泽：“你和菲林交接一下，把航卓和母舰上的研究报告备份也带过来，等修恩醒来后我们就启程，尽快。”

“是！”

-

一连等了足足一周，时间超出方白巡的心理预估。

他到最后，主动联系菲林的频率明显增强，这日又照常招来菲林：“还有空气检测，就是第六军团一行人来到母舰时的备份，这一份资料你还没发我。”

菲林由原本的新奇已经变成麻木：“阁下您一并汇总给我就好，不用每一个都亲自监督，我正在检察官大人这里，稍等片刻就传给您。”

“他醒了？”方白巡随口问道。

“还没有——”

“滴滴滴——”

仪器忽然发出尖锐响声，菲林一愣，猛地向后看去，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灰蓝色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