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十二扇绣屏忽地翻转,露出背面嵌的菱花镜,将暮光折射成满地碎银。
戏台上爆开的金粉如星雨坠入眼底,她一惊,书卷啪地落在青砖上。
洛晚荷弯腰拾书时,瞥见自己袖口磨出的细微毛边——这是第三件被烛油灼坏的衫子。
往后不能熬到三更才睡了,她心中暗想。
洛晚荷刚坐正,就见角门两个丫鬟引着一灰衣小厮,捧着锦匣并节礼疾步而来。
“姨娘,姑娘,是谢老国公赠的桂花笺。”
送信小厮躬身呈上鲤鱼匣,缝中沁出一缕沉水香。
洛晚荷用发上银簪挑开火漆,见纸上字迹筋骨峥嵘,正是她那早有鸿儒之名的外祖字迹。
“孙儿问渊自津门携紫蟹十二篓入京,中秋当携冰鉴拜会。”
她瞥见“漕仓巡检”几字,缓神朝林姨娘笑笑,将下头的信递了过去。
“漕仓向来是实缺,他也算有出息。林姐姐你瞧,咱们府上中秋宴的蟹,不知能不能比过津州来的呢... ...”
不知为什么,洛晚荷今儿瞧着礼单上的紫蟹,总能想起泥泞巷中那少年溃烂的双腿。
那些田庄上的人,也有中秋可过么?
她经了许多事,锐气减了不少,早没了先时恃才傲物的精气神,想快些为官的念头却越来越重。
“此前黄河决堤,津州亦受牵连,就是这位谢大人使芦苇扎浮桥运粮的,不知妾记得对不对。”
林姨娘看她忧心模样,柔婉一笑,袖中掐算一番,帮洛晚荷把盏中茶满上。
“姐姐记性好,圣上还赐过一方‘急智救民’匾,这回想来是给他安排新去处了。”
洛晚荷捧茶抿了两口,她们话音方落,戏台忽传铮然裂帛声,悠悠不绝,原是戏已演完了。
伶人盈然施礼,悠悠回转幕后,满台轻绸委地如皱波,有两伙仆妇麻利过来,收拾戏台。
“赏。”
洛晚荷跟林姨娘各将两枚银锞子放进描金托盘,林姨娘突然顿了顿。
扮玉兔的小伶人腕上有道新愈的鞭痕,在雪白水袖间若隐若现。
不等她皱眉,洛晚荷已唤了那小伶人并班主上前,亲自在那小伶人手上放了枚银戒子,温声道。
“收着,治伤用。”
不等那姑娘道谢,洛晚荷已拢着书,转身走了。
林姨娘瞧她背影,叹了口气,也在班主手上添了个银锞子。
“先生,唱戏的这些都是小儿家,您这阵子不要苛责了,中秋堂会不求精妙,热热闹闹,不出差错,一团喜气的就成。”
她见班主眼中精光,微微拧眉,声儿轻缓,却自带了威严。
“咱们伯府是积善之家,结交的人户也是仁厚为先,那些个年长的老封君都喜爱这些姑娘小子,届时少不得打赏问话,您可别惹了贵客。”
这班主是个人精,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又见这府中的姨娘和丫鬟都是如此派头,自然连连称是,也真把她们的话听进心里。
她们回院时,正瞧见方妈妈同蒲稍、花枝测罢酒温,转去灶上领人试蟹,好叫开宴那日没有错漏。
洛晚荷跟林氏为着管事方便,暂时搬进了府中最方便出行的枕月山房住。
林氏专给她辟出了个侧间读书用,自个儿也有个熬药配药的小角房。
因众人都受赏,伯府风头正盛,院落大都重新粉刷过一回,为了中秋宴,布置得喜庆。
洛晚荷这些天待在府中,什么都不放心,连轴转了几天,还是显出疲态来,实在没功夫往碧霄庭那儿去了。
柳枝新开的成衣铺那边,先托付了周姨娘过去,周姨娘骤然有了施展手艺的地儿,话也多了不少。
别人都在忙,周姨娘倒成了碧霄庭的常客。
柳枝这阵子多思多想,噩梦缠身,她怕给人添忧,总不敢说,一日日在心口积着。
柳枝原本计划着,要在中秋宴上穿上自个儿铺子的成衣,亲自招揽些生意,现在神色却总是恹恹的。
为了逗柳枝开心,成衣铺那边活泼伶俐的绣娘时不时跟周姨娘一同过来,给她看衣裳样子,一来二去,总算又有了活气儿。
周姨娘总是坐在碧纱橱外头,领着姑娘们做针线,也方便照护柳枝。
八月十一戌初三刻,白日忙绣活说笑的姑娘都散了,守夜的丫鬟在廊下打盹,周姨娘则半靠在罗汉榻上帮洛晚荷补衫子。
一片寂静中,卧房里间又传来柳枝压抑的呜咽。
“夫人可是又魇着了?”
周姨娘赶紧撂下银针,疾步转入,喂柳枝喝了一盏温水。
“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
她见柳枝神思恍惚,轻轻揽人进怀,将绣着安神符的枕巾塞进她汗湿的掌心。
“妾给您做新衣裳呢,这面儿是青莲,这面儿是锦鲤,您这么好的人,没有不逢凶化吉的道理... ...”
柳枝颈间刚换过的细麻布被月光映得雪亮,她脊背仍抖着,靠在周姨娘怀里,却安静了不少。
周姨娘少佩钗环,身上总是淡淡的日头香味儿,轻拍着柳枝的背,哼起农家小调,终于见她平稳睡下,才唤守夜的丫鬟吹熄了院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