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簌簌,有风吹过。
这次的风不冷,和扶风林相差无几。草叶相动,也如竹林风动、枫叶簌簌。
齐青兰稍微低头,这样就更方便师尊触摸到他的头顶。
视线落在衣摆上,他愣是透过厚重黑纱看到里面不存在的深红长衣。
就像是他仍在赤离峰上,当赤离峰峰主唯一的弟子。
可影子里一声窸窣,是黑色的锁链动了。
师尊的手也往下一落,没有落到他的头顶,而是搭在他的肩膀上,拂去蓝色的花瓣后,收了回去。
齐青兰压下所有念头,与沉黑锁链对峙,锁链静下来,没有暴动。
他终究是进过了昙如秘境、进过了积怨血池,原初的罪孽经由血水流入他的身体,黑色的锁链将困锁他的一生。
他朝林照靠近一步,两人的脚尖几乎靠拢。
可微妙的一条缝隙,便是仙与魔的距离。
齐青兰依旧低着头:“师尊。”
林照:“嗯。”
齐青兰抿出一个笑:“祂们不敢放肆,我们走吧。”
无论多嚣张的花妖都将匍匐在地,齐青兰终究不是小孩子。
他是魔尊。
魔尊游荡在无人敢反抗的后花园,说钟灵殿的课堂有多好睡,说秋素峰的第一有多好当……
林照一直在听他说话。
齐青兰很小的时候,林照就是这样,听徒弟说早上起床出门看到路过的猫猫狗狗,再说钟灵殿的午饭一点也不好吃,最后说师尊你怎么回来那么晚啊我差点就睡着了。
风尘仆仆的赤离峰峰主半跪在徒弟的床前,给徒弟掖好被角,说,快睡吧。
再后来,齐青兰长大了,群仙盟交托给林照的任务变多,齐青兰就在钟灵殿或扶风林等师尊回来,再把这十天半个月、或者一年许多载的废话一箩筐地讲给林照听。
林照给徒弟倒了杯水,说,讲慢一点,我听着。
齐青兰忘了讲过什么,就把挑赢了秋素峰全部弟子的事讲了第三遍。
今天依旧如此,齐青兰讲了很多话,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曾说给林照听过。
齐青兰用余光瞥向林照,林照听得很认真,仿佛齐青兰讲成千上万遍也没关系。
明明都是些没意思的日常琐事。
齐青兰驻足,望了望阴沉的天,说:“冬天快结束了啊。”
他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又毫无征兆地转移话题。
林照多迈出一步,转过身,道:“等上巳节,去无恙河边吧。”
齐青兰弯了弯眼:“那天有很多人,满满姐说,男男女女还会在河边互送香花。”
林照病白的脸上浮出一层薄红:“我不是……”
齐青兰很少打断林照说话:“师尊不用送我花,师尊为我祓禊吧,我这一身邪魔外道,该好好祛一祛。”
林照的血色一扫而空。
齐青兰笑道:“等我不是魔修了,师尊,我们还回扶风林。”
林照的唇微微颤抖,许久,他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外氅压在他身上,衬得他薄如纸张。
原来剑一样锋利的人也会衰弱。齐青兰咬了咬后槽牙,搜肠刮肚出两句俏皮话,送林照回屋。
掩上屋门,齐青兰独立离开。
流花宫很大,回廊很长。
齐青兰长长的影子拖行在回廊上,吞噬了齐青兰本身。
*
时方来回都很迅疾,讨来赔款的同时,纠集一批魔修工匠。
破败的流花宫主殿,以时辰为单位,快速修复。
时方抱臂站在门口,斜眼往下看齐青兰:“你不陪你师尊,杵我边上也没用。”
齐青兰蹲着:“你说话的腔调越来越像满满姐了。”
时方道:“你想晁师姐了?”
“我也不清楚。”齐青兰从里到外都是空茫,“我觉得我好矫情啊,都好多天了,还没想通。”
“你要想通什么?”
“我变魔尊了。”
时方冷笑:“变都变了,想那么多也没用。”他忙于魔门公务的严肃脸逐渐变得空白,“不过,我去了南境。”
“嗯,你才从南境回来。”
“我是想说,我碰到了师兄。”
“黎歌?他还好吗?”
“说不上好。”时方道,“晁师姐金丹已失、丹田已废,从此以后,便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齐青兰离开扶风林时已清楚晁满的情况:“我问你黎歌呢。”
“你打断什么?”
“对不起,请您继续。”
房顶的窟窿填补完毕,没有亮灯的主殿更加幽暗。
时方道:“师兄接受了现实。”
直到齐青兰离开仙门,黎歌还在激烈地辩驳,说他一定能找到让晁满重新修炼的办法。
“他暂时不回过琴居了。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和晁师姐过完剩下的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