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视线落到段秋平身上,冲他淡淡点了一点头。看着眼前这个乖顺异常的男孩,他其实也是满意的。
他抵住压力,不顾民心,硬要保段秋平一条命,其实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此时就算杀了段秋平,虽出恶气,不免落下欺凌弱小之名。
留着他,日后跟若羌谈判也多一个筹码。若城门真的被破,谈判无果,那时候再杀他不迟。
皇帝身边的女孩见状,一把夺过宋渡手中的玉佩,交还给了段秋平,愤愤不平地看着自己兄长,无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段秋平低着头接过玉佩,那些无声地眼神交流他自是没有察觉到。
异样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他不敢抬头再与她对上视线,却在心中默默嘲讽,这女孩好生厉害,见皇帝不悦就作出此举来回应,惯会见风使舵,好一个马后炮。
感受到一双手覆上自己肩膀,段秋平迅速收敛心神,抬起头时又是一副恭顺的模样。瞥见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内心鄙夷,匆匆行礼跪安。
下过雪后的傍晚也是天光大亮的样子,天和地的白色融合在一起,一直绵延到宫墙边,段秋平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场纯白色的盛宴里。
他何尝不知道皇帝未说出口的话,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宽慰,他听了就不适。
这场闹剧,对王公贵族来说只是一场恶作剧的游戏,而对于皇帝来说这却是场服从度的观测,但凡他段秋平做出一点反抗的行为,不知道那天就会不明不白地身首异处。
天潢贵胄,帝王心术而已,他见惯了。
鬼使神差地,段秋平的脚步停留在那段被雪压断的枝桠旁边,他俯身捡起,脑海里闪过那女孩的脸。他眼意心期,她却只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当朝的小公主,宋音之啊……
不知哪座宫室响起了歌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悠悠荡荡,如遇间关莺语。深宫中的女人寂寞,孤枕难眠,夜晚就显得格外漫长。宋音之和衣躺在床上,神思也随着曲调游弋。
这些女人们的家族,哪一个不是钟鸣鼎食,其中也不乏公子王孙,她们拜别家族,远离故土,只为迎接无数忧思难断的夜晚。
那自己呢?作为一国公主,哪天也要迎来自己的命运,在异国他乡的深宫中度过余生,这便是她的命运吗?真令人绝望。
宋音之兴致缺缺,不一会儿就开始神思倦怠,昏沉欲眠。
恍恍惚惚间,她只觉得身体飘飘然,像浮在水面之上,浑身又传来撕扯的裂感,却不觉得疼痛。她只觉得魂魄荡荡悠悠离体,飘向无明处。
风驰电掣间,无数陌生的场景呼啸而过,震得她脑仁疼。再次睁眼时,一大片银白色的钢体印入眼帘,不知名的油味混着冷冽的空气涌入鼻腔,她不禁皱皱眉。
四周都是透明琉璃制成的小门,通向各个仓口。她就站在正中央,面前是一顶巨大的团状物,她伸手触摸,却异常坚硬,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还在微微颤抖。
她忽然不安起来,本能地感觉到,这些东西不属于她的时代。
令人不安的轰鸣声停止时,她才豁然觉得耳边一片清明。眼前一个男人隔着琉璃制的片状物看向她,面容清癯,形态瘦削,穿着一身穿白色的长袍,却有种独特的清逸气质。他缓缓开口:“若真如你所说,此行避无可避。”
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举起,掌心向下对准自己太阳穴,身上传来钢体碰撞的声音。
她缓步走向那团状物内一小仓,鬼使神差地躺了进去。男人还低头在操作着什么,他按下一按钮,不紧不慢地说道:“自时光机器研制以来,人类逐渐意识到时间不是流动的概念,它们是共存的,所以你的任务成功与否,我们这边会立刻收到反馈。”
“一轮又一轮的牺牲之后,你是最后的希望。”
宋音之屈身躺入仓内的小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机器启动的时候,轰鸣声渐渐大了,她觉得天旋地转。
她听见自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来自遥远的时空末端,又像是在自己耳边。失去意识前,男人的声音穿过重重喧嚣,深重地打在她耳膜上:“全在你身上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什么东西牵动着,所有的动作全都来自于意识之外的某个东西。
她并不能听懂那个男人的话,心中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是酸涩的、哀痛的。
再次睁开眼时,她站在城墙之巅,耳边充斥着绵延不绝的号角声,宫墙之外喊杀声震天。
阴雨绵绵,长风万里,冲不散熏天的血腥气。黑云压低了天,远处的红霞破云而出,但那是在很远的远方。
宋音之第一次体会到事情在眼前失控的感觉,可是她没有悲痛,没有绝望,只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
视线尽头,暮光将逝之际,有一个策马奔腾的身影急急赶来,铁甲反射着残阳的余晖。
她忽然热泪盈眶。想要看清那人的样貌时,失重感忽然袭来,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确保即将被废墟压垮的身体不会太狼狈。
出乎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并不是难以言喻的钝痛,而是刺骨的寒凉。
环境的突然转变让宋音之不知所措,她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看着一个人缓步登上神坛,背影端丽逎劲,披一身长袍,看起来像由大量金线与彩线交织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