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总是一天连着一天。
小船驶过河坊,丁萤撑着油纸伞,望向岸边的垂柳。
至海坐于船头,正与船夫搭话,此时他们已从镇市奔离来到南国。
朦胧细雨做了那些无声的告别,丁萤再细想来,想到夜半三更时敲响曲氏府邸的后门,仆从迎出来,邀他们二人进去,曲公子屋中随之点起灯。
丁萤不识他,却因王婵提起过他,也知晓他。
初见曲繁星时,他一身倦态,与丁萤所见的其他公子并无什么不同。
曲繁星请至海与丁萤进屋,听完至海的请求,便一口答应下来。
甚至没有任何回绝,不假思索。
丁萤震惊,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曲繁星安排好车马,要连夜将他们送出镇市。他给了至海和丁萤足够的盘缠,要他们往南国走。
北上越来越不安宁,战乱频发,不如入南国寻一片安生处。
丁萤随至海坐上了马车,终究还是按捺住心中的疑虑,最后听得曲家公子对他们行礼道:
“此去多阻,还望两位一路顺风,来日再见了。”
……
思绪被打断,丁萤回神,至海在喊她。
丁萤应了,她收起伞,坐进了船厢。
·
曲氏府邸中一阵忙碌。
曲繁星命下人去取上了两坛好酒,又备上一尊玉貔貅,这才准备出门去。
今日可算一个好时日,尹姝的孔雀茶坊剪彩,邀他前去。
曲繁星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再次左右打量一阵,确认自身得体,这才推开了屋门。
夏日已初见躁意,蝉音随枝叶间落下的光斑一同轻颤、起伏。
从屋中延伸到小院,路过几棵槐树,掀开竹帘,便走进了邻近的祠堂。
曲繁星走进祠堂,取了一炷香,面朝着祠堂上的牌位,恭敬地拜了拜。
然后他献上香,摆弄着供台上的贡品。
其中离他最近的两块灵位安静地立在桌上。
左边写着:显考曲公讳云君府君生西之莲位。
右边写着:显妣曲母太孺人闺名毓秀生西之莲位。
香炉中的香灰每日都有下人来清理,祠堂里点着香檀,一应供果新鲜。
曲繁星将供台上的玉盘摆正,烟雾萦绕直上,像是一道绳,将思念牵到了天上。
做完这些,他从祠堂走出来,一个人走过僻静的庭院。
风过后,蝴蝶也停在院中绽放的花蕊上,不再翩飞。
曲氏是新盛的大家。
无人知晓他们何时来到镇市。
曲氏靠女儿家的胭脂饰品发家,掌门的主家却是个青年公子。
镇市中的人言又有多少,曲繁星一概不应。
这一代,曲氏只剩下曲繁星了。
他的父母是抗拒家族奔离而出的。
从北上更远的地方逃来了镇市。
曲氏做胭脂,饰品,不过也是因为夫人喜欢。
那位名毓秀的女子,没有给曲繁星留下足够的印象。
再后来的很多回忆,他都是听乳母讲的。
曲毓秀怀有身孕时,见得满目繁星,便以此为孕中的宝儿取名。
繁星院中的槐树,是夫人亲手种下,说是等宝儿长大一些,一家人能在树下遮阴乘凉。
曲云君一手为其夫人打造了曲氏,却也败给了命运。
他们是一对多舛的夫妻。
二十岁奔离逃出,四十岁得子,四十三岁双双因横祸殒命。
曲繁星是由乳母养大的。这位是随曲毓秀一同奔离而来的婢女。
她常在曲繁星身边念及他父母的好,也常常一个人时为自家小姐的命数而呜哭。
父母离世时,曲繁星只有三岁,他关于父母的记忆是拼凑的。
恩爱的夫妻,本该为家中唯一宝儿的降临欣喜万分。
却突遭横祸,惨死马车之下。
独立下年幼的稚子,空守家门。
所幸所遇人皆良善,家中事务由老总管操持,小宝儿身边又有乳娘不离不弃,陪同长大。
曲氏未能如他人愿倒下。
仍位列十九家之一。
·
锣敲一阵,彩带飘扬。
孔雀茶坊正式完工。
尹姝站在影姝身边,看着周围围聚过来的众人,竟莫名感到心悦。
待吉时一到,她便张罗着将吴老伯,桃娘,乐央和影姝推到剪彩前,大家共同握住一把银剪,在欢呼和热闹声中,正式开门营业。
请来的伙计是个嗓门极大的小伙,见剪彩已过,孔雀茶坊大门打开,他便站上事先准备好的高台上,大声吆喝起来:
“本茶坊欢迎四方宾客前来!饮茶!小酌!小憩!观凤凰!”
他一声声喊,声音似乎能穿透街坊。
那吆喝中的“观凤凰”更是吊人胃口。
懵懂的路人走入茶坊,眼前便看见了茶坊中间螺旋直上的木梯。
再左右打量,室内采光极其好,窗户众多。
各色花卉点缀窗口,又以窗口做出小桌,窗外是街景,窗边是花色,实在是悠然惬意至极。
茶坊中摆设不似一般寻常。尹姝特意采买的波斯绸缎,做了这茶坊中的主色。
异域风情从墙上的壁画蔓延到地上的丝绒毯,更是有桃娘的巧手织作的抱枕,软垫。
如花盏灯烛灯也让人惊奇,茶坊中花香与药草香气弥漫,感官交杂之下,实在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