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腻歪歪的,仿佛与方才不是一个人:“小医师姓叶?”
素问点头:“叶素问。”
女子举起手腕,问:“怎么样?”
素问轻轻一抽,解了那头的线,淡淡道:“一切都好,看脉象已经临月,娘子可以安排稳婆了。”
女子问:“能打掉么?”
素问一惊,忙道:“这个月份自然不能打掉!”
女子笑了一声,又问:“若是他这样要求呢?”
“那也不能答应!”素问不禁皱起眉头,“孩子已经成形,此时就算是生下来也有很大的可能活下去,而且打掉孩子对母体有害无利,你不想要,应当早早下决心才是,为何拖到现在?”
“我想要,是他不想要。”
素问坚定道:“这会儿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必须得要!”
“那有劳叶医师帮我劝一劝了。”女子说罢,忽然扬声喊道,“进来罢!”
片刻之后,李重琲推门进来,没理睬女子,先问素问:“怎么样?”
女子在里面补充:“他的意思是,不要这个孩子,但是要保母体平安,叶医师医术这么高,应该可以做到罢?”
素问看向李重琲,后者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负心男子始乱终弃的情节立刻出现在素问的脑海中,她今日对李重琲的改观纷纷被打散,不禁起身正色道:“既然不想要,就不该让它出现,既然出现,该早早发觉,好生处理,即便是我初来洛阳城,也还勉强有些机会,可是衙内你偏偏要多番试探,是你自己疏漏多疑以至今日局面,如今反倒要里面那位娘子冒性命之险,你怎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李重琲被说得哑口无言,几番想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顺道闭上了眼。
一阵沉寂间,里间忽然传了一声轻笑。
素问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问:“你笑什么?”
“觉得稀奇呀,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你这样正色敢言的医女呢。”女子笑盈盈地说道,“琲儿,快将纱帘掀起来,让我瞧瞧这孩子的模样。”
素问眉头一跳——琲儿?妻妾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夫君么?
李重琲没有听从安排,硬邦邦道:“素问,我送你回去。”
“你送。”女子悠然道,“送完我再派人去请。”
李重琲:“……”
女子见李重琲不动,干脆一掀被子,自己慢吞吞地起身走了出来。
素问站起身,打量着来人,不禁满眼疑惑:“你们……”
“长得像,是么?我是琲儿的母亲。”女子笑眯眯地看着素问的反应,道,“外面的人都叫我玲珑夫人。”
素问喃喃:“玲珑……赵夫人?”
“不然你以为我是他什么人?”玲珑夫人问。
素问沉默,绝不可能将自己方才的误解道出。
玲珑夫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你自然好奇,这是谁的孩子?”
素问摇头:“不好奇。”
李重琲黑着脸:“这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么?”
“也不是什么非得藏着掖着的事。”玲珑夫人来到素问面前,伸出的手上五指染红,轻轻一搭,落在了素问肩上,她自己则转到素问身后,声音甚是粘腻,“女人难道必须在一棵树上吊死么?如果你一生只有一个男人,他不行,你会以为男女之事就是这样,只有多去尝试,经历多了,才能领会其中的妙处。”
素问有些茫然,她感觉玲珑夫人在说一个大道理,但她却有些听不明白。
李重琲脸红得快要冒烟,他再听不下去,连忙拨开玲珑夫人,一手拎起药箱,一手拉着素问,直接冲出了院子,直到他们来到小径的尽头,李重琲才停了下来,他努力喘匀了气,却不敢回头看素问,只含糊道:“我母亲那样说……你会受不了么?”
素问这时已经想明白了一些,淡淡道:“不会啊,男人三妻四妾,换过来也是一样。”
李重琲一噎,连忙道:“不一样!”
素问奇道:“哪里不同?”
李重琲支吾半天,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气馁道:“自古便是如此,若是女子与男子相同,岂不是母鸡司晨?”
素问嗤笑:“衙内觉得女医也是牝鸡司晨么?”
“啊原来那个字是牝……”李重琲打岔一瞬,连忙又回到正题,,“当然不是!素问怎么一样?”
“哪里不同?”素问再次抛出这个问题。
李重琲语塞,不过仍旧坚持:“总之你不一样!”
素问冷淡一笑,抽出手,问:“你母亲有身孕,为何你非要打掉?官家不曾接你母子二人进宫,她重新找夫君不是理所当然么?”
“没有那么简单。”李重琲叹息,纠结片刻,还是没有解释,只干巴巴道,“我还是送你回去罢。”
“那倒不必。”素问婉拒道,“这里离医庐也不远,我走着回去便是。”
“我……”
“夫人的事我会保密,你不必担心。今日你匆忙而来,想来是因为夫人肚子疼,但方才从脉象来看,距离临盆应当还有一个多月,所以你也不必害怕,先将稳婆请回来就好了。在此期间,你们若是遇到难题,也可随时来找我。”素问说罢,感觉自己差不多都交代好了,正待告辞,忽然又想起玲珑夫人院子周围的禁制,又劝道,“别再想着打掉孩子了,如果你府上当真不能留,我可以抱走。”
李重琲一怔,转而失笑:“前有兰兰,后有未出生的胎儿,你当真要开善堂么?”
“要真有需要的那一日,或许我会开。”素问说完,自己也笑起来,她冲李重琲叉手道,“这便去了,衙内不必相送。”
李重琲当真留在原地,只是眼里除了那道欣长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直到素影消失许久,小径才传来一声意惹情牵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