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素问带着爰爰,与方灵枢一道出发前去采药。
时值深秋,一点儿热气在清晨都变得腾腾如云,城门外不远处一间施粥的棚子因此变得十分醒目。素问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卢飘絮的话,便让车夫绕行一段,来到粥棚前,果不其然,执掌着大铁勺舀粥的人中正有石水玉。但在意料之外的是,李重琲竟然也在粥棚里。不过他不在做事,而是靠在藤椅上,身上盖着狐裘,百无聊赖地看着灾民,在素问停留的间隙,连打了四五个哈欠。
“呀!是重琲哥哥!”爰爰伸出头,喜道,“我说怎么数日不来,原来是做善事呢!”
素问道:“你要找他么?”
爰爰自然想找,但同时记得此番出行是自己坚持要来,若这会儿因私心而节外生枝,素问下回可不见得会带上自己了。爰爰摇头道:“偶遇嘛,阿姐要赶路,我们就不必停留,回头我去他家找他。”
“好。”素问放下帘子,待要吩咐车夫继续前行,忽然听方灵枢有些迟疑地开口——
“那是……石小娘子和李衙内?”
“对呀。”爰爰奇道,“怎么了?”
方灵枢有些怔然,顿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不说,素问也明白,当日她得知所谓“调戏民女”的真相时,尚且甚是不满,又何况是差点送了一条命的方灵枢呢?
马车摇晃着往前,除了轱辘压石子的声音,车内一片沉默。素问数次想要说话,最终还是觉得此事该交给方灵枢自己消化,若是自己开了口,无论是否是他心中所想,恐怕方灵枢都会考虑进去,倒不如不去插手。
何况……事关石水玉,素问自觉牵涉得够深了,不想再去左右两人之间的缘分。
过了许久,方灵枢忽然道:“草木都黄了,恐怕不好找草药。”
素问回神,发现方灵枢正看着外面,似乎方才的插曲已经过去,她便顺着道:“去了才知道,说不定什么都没有,但也有可能会有意外之喜。”
“确实。”方灵枢感慨道,“方才看见石小娘子和李衙内竟然能和平共处,甚至带着李衙内一起来行善,这何尝不是这次出城所遇到的惊喜呢?”
素问惊讶地看过去。
方灵枢赧然:“太刻意了么?”
素问点头。
方灵枢失笑,解释道:“方才看你那么紧张,想着如何打消你的疑虑,只是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说,让你见笑了。”
素问笑起来,如实道:“我确实怕你生气。”
“他们俩这般相处,可见以后石小娘子在洛阳城就不会有受扰之险,李衙内或许就此改过自新,也未可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至于那日到底是何种情由,就不重要了。”方灵枢认真道,“所以我不生气,你放心。”
素问怔然,心中那不知名的小芽趁着正主分神,“噗”地冒出了尖,挠得人心痒痒。
爰爰感觉车里气氛有了变化,她瞪大了眼睛看来看去,最后捂嘴笑起来。
素问立刻回神,问道:“你笑什么?”
爰爰神秘兮兮地附耳道:“阿姐动心了……”
素问闻言,连忙推开爰爰,斥一句“胡说八道”,自己则躲开目光,拂起帘子看向外面。马车奔驰在官道上,凉风迎面而来,让素问迅速定下心神,由此注意到窗外景致,那点儿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她不由得皱起了眉:“衰草枯杨……”
“恐怕要沿着伊水往下找一段了。”方灵枢亦是叹息。
两人猜测很快便得到了印证,伊水露出了大半河床,岸上鲜少见活植,即便有,也是极有韧性、但却无法用作药的草,他们沿着河岸,往西南方向行了大半天,最终来到了九皋山下。
夏日不显,此时来看才发现九皋山与周遭区别——山中仍有大半绿植,便是枯黄了的草木,也只是挺拔地进入了休憩中,无衰败之象。九皋山外则大不相同,甚至连土地都干得开裂,纵横蜿蜒的裂痕延伸到一处,蓦然而止,往前一步,土地顿时变得丰润起来。
素问站到交界处,回忆浮上脑海——这里就是明月奴止步不前的地方。奇怪的是,素问感觉不到两边稀薄的灵力有任何不同,但是外在的区别又是如此明显,连方灵枢都看出了,大感惊奇。
片刻之后,方灵枢推测道:“难道是因为老君洞?”
爰爰惊道:“你、你知道老君洞?”
方灵枢不知爰爰底细,也有些惊讶:“爰爰也来过九皋山?”
“唔……”爰爰抓了抓脑袋,支吾道,“我来过呀,山上有道观嘛……”
“我带爰爰来过。”素问帮着混过去,又向爰爰道,“方医师知道我是修行之人,我与他一道去过老君洞深处的。”
爰爰深吸一口气,满脸难以置信:“老君洞能进去?”
方灵枢奇怪地看着爰爰,没有说话。
素问觉得还是到此为止,否则破绽越来越多,便道:“你想去的话,改日我们可以专程去,今日来是为了采药。”
爰爰还在震惊之中,便见素问和方灵枢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背起了药篓,一前一后往九皋山上行去。爰爰“哎呀”一声,只得将诸多疑问抛诸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九皋山草木也已有凋落之象,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总数太过庞大,这里总归还是充满活力,不会让人产生伤秋之感。有方灵枢带路,还有爰爰暗中护法,他们很快就采好了两筐药,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沉,方灵枢提议早些下山,等改日药快用完了再来。
素问自然没有异议,三人便踩着厚厚的落叶,往下山的方向去。
没过一会儿,前方传来一阵血腥味。
素问:“……”
方灵枢还没闻到,见素问脚步顿住,神情有些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爰爰使劲嗅了两口,揉了揉鼻子,疑惑道:“鸡血?”
“是李衙内。”素问率先行去,很快便看到一个丢在道旁的灰布袋,袋子撑得很满,看形状显然是个个头不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