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泠那日冰冷的宣告之后,苏夭(苏月溪)的生活便被一种更加具体、更加令人窒息的节奏所填满。每日清晨,天色微明,洛泠便会准时出现在清宁苑,或亲自、或派手下精通科仪的女官,教授苏夭那些繁复、肃穆甚至带着血腥气的秦朝祭祀礼仪。
从最基础的斋戒、沐浴、更衣,到辨认各种祭器(鼎、簋、爵、豆……其上冰冷的饕餮纹仿佛活物般噬人),再到吟唱那些古老、晦涩、充满了对天地鬼神敬畏与祈求(有时甚至是威胁)的祷文,以及学习那些象征着沟通神明、献祭牺牲的舞蹈和手势……苏夭被迫沉浸其中。
洛泠的要求极为严苛,不容许丝毫差错。她会亲自纠正苏夭每一个不够标准的动作,每一个不够精准的发音。她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冰冷、专注,像是在打磨一件即将用于重要场合的工具,而非教导一个活生生的人。苏夭在她面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器皿,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恐惧,都无所遁形。
然而,也正是在这种高压和对祭祀仪轨的深入接触中,苏夭体内潜藏的巫之天赋被前所未有地激发了。咸阳宫,这座汇聚了帝国气运、也埋葬了无数怨魂的权力中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而那些祭祀仪式,更是如同钥匙,不断叩击着她灵魂深处那扇尘封的大门。
起初只是模糊的感应,如同水面的涟漪。渐渐地,那些感应变得清晰起来。
有时,在吟唱古老的祷文时,她会听到空气中传来细碎的、不属于人间的呜咽和低语,那是久远年代消散的魂灵残留的执念。
有时,在练习象征天地运行的舞蹈时,她的眼前会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宫殿、流血的战场、身着玄甲的士兵溃散奔逃、以及一个高高在上的、威严却带着疯狂的帝王身影,最终化为骊山脚下一抔寂寥的黄土……那是关于这个庞大帝国未来命运的不祥碎片。
更令她心悸的是,随着对祭祀细节了解的深入,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庞大、冰冷、充满了血腥气的“契约”能量正在这座宫殿的深处悄然酝酿、汇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中心……似乎就指向她自己。
“血祭……”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她心头萦绕不散。
她尝试过将自己的预感告诉洛泠。有一次,在学习一种祈求国运昌隆的祭舞后,苏夭鼓起勇气,拦住了正欲转身离去的洛泠。
“洛泠大人,”她声音有些干涩,“我……我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景象。关于……关于帝国,关于……”
洛泠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幽深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巫者,当能辨虚实,明祸福。”洛泠的声音平淡如水,“然,心有所惧,则易生幻象。汝初涉祭祀之道,心神未定,所见所感,或为心魔所扰。静心修习,勿要妄言。”
苏夭试图争辩:“可那些感觉很真实!我能感觉到……”
“真实?”洛泠打断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或者说是疲惫,“何为真实?陛下之意志,帝国之存续,方为真实。其余种种,皆为虚妄。汝之职责,乃是成为陛下沟通天地、稳固国运之媒介,而非质疑、窥探天机。做好你的本分。”
说完,洛泠不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苏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洛泠的态度很明确:她不在乎那些预兆,或者说,她不敢在乎,也不能在乎。在帝国的巨大机器面前,个人的预感、甚至是个体的生命,都显得微不足道。洛泠早已将自己完全献给了这座冰冷的机器,成为了其中最锋利、也最没有感情的一枚齿轮。
这次失败的沟通让苏夭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孤立无援。她是被精心挑选、小心看管的祭品,她的所有价值,都将在那场未知的血祭中得以体现。
而在这令人绝望的孤寂与恐惧中,唯一不变的,是姜曼昙那无时无刻、无孔不入的陪伴与……越发大胆的亲近。
洛泠的冰冷与帝国的重压,像两座大山压在苏夭心头,让她喘不过气。而姜曼昙,则像是一株不知疲倦、向阳而生的藤蔓,用她那甜美的笑容、温柔的话语、以及越来越频繁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肢体接触,执着地缠绕上来。
起初,苏夭还能保持警惕,刻意拉开距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每一次被洛泠冰冷的言语刺伤、每一次被不祥预兆惊扰之后,她发现自己内心那道坚硬的壁垒,正在被姜曼昙那看似无害、实则韧性惊人的温柔一点点地侵蚀。
姜曼昙似乎能敏锐地察觉到苏夭情绪的低落。每当苏夭从洛泠那里回来,脸色苍白、心事重重时,姜曼昙便会适时地出现。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想要触碰,而是会安静地坐在一旁,为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蜜水,或者用她那清脆悦耳的声音,讲一些宫外(真假难辨)的趣闻,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姐姐,你看这花,是曼昙偷偷从御苑边缘采来的,漂亮吗?”她会献宝似的捧来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插在苏夭鬓边,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温热的痒意。
“姐姐,这件衣服的料子最是柔软不过了,曼昙帮你换上试试?”她会拿着新送来的衣物,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苏夭,那目光里的期待和依恋,让苏夭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姐姐,晚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脸色这么差。要不……曼昙给你唱支歌谣吧?我娘亲以前常唱给我听的……”她会在苏夭被梦魇惊醒、冷汗涔涔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床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