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嫣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碰触到了她的手背。
“曼昙……别……”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传入姜曼昙耳中,“……活……下去……”
说完这三个字,苏嫣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量,沉沉垂落。她的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气息微弱到了极致,若非胸口还有一丝极其轻微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灵魂重创,心脉尽断,意识沉沦。她没有死,却陷入了比死亡更漫长的沉寂——一种深不见底的昏迷。
“姐姐——!!!”姜曼昙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句“活下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她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欲望生生压了下去。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照顾姐姐?
她要带着姐姐活下去!
这个念头,瞬间取代了所有的仇恨和疯狂,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执念。
“快!苏先生还活着!我们必须马上带她走!”姜曼昙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几个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呆的亲卫,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嘶哑的声音喊道。
亲卫们如梦初醒,看到苏嫣虽然昏迷但确实还有气息,又想起将军最后的命令,立刻反应过来。
“快!保护苏先生和姜姑娘撤离!”为首的亲卫当机立断。
一人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苏嫣背起,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另一人则拉着依旧泪流不止、但眼神已经变得异常坚定的姜曼昙。其余几人则拔出刀,护卫在周围,警惕地朝着帐篷后方的小门移动。
逃离的过程充满了惊险。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临死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叛军和敌军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整个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腥的炼狱。
护送的亲卫们奋力搏杀,用生命为她们开辟道路。不断有人倒下,但没有人后退。他们牢记着将军最后的命令,要将这两位姑娘安全送出去。
姜曼昙紧紧跟在背着苏嫣的亲卫身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她不断地回头望,看着那片火光冲天的营地,看着那些为了保护她们而倒下的身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悲伤和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要带姐姐走,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没有任何纷争能打扰的地方。
不知逃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尸体和血泊,他们终于冲出了重围,来到了洛清寒事先安排好的后山密道。
密道口,只剩下最后两名浑身浴血的亲卫。
“姜姑娘,苏先生就拜托您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为首的亲卫将一个装着干粮和少量金银的包裹塞给姜曼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苏嫣,“请……务必照顾好苏先生!保重!”
说完,他和另一名亲卫对视一眼,毅然转身,拔出刀,朝着追兵可能来的方向冲去,用自己的生命,为她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姜曼昙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没有哭泣,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扶着背负苏嫣的那匹疲惫的马(不知何时他们找到了一匹还能动的马),沿着崎岖隐蔽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们离开了战场,离开了厮杀,离开了那些沉重的过往。
不知走了多少天,翻过了多少座山,蹚过了多少条河。姜曼昙凭借着对草木的直觉和一股惊人的毅力,带着昏迷的苏嫣,远离了人烟,最终,在一片人迹罕至、幽深宁静的山谷里,找到了一片茂盛的杏林。
杏林深处,有一间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茅草小屋。虽然破败,但尚能遮风挡雨。
姜曼昙将苏嫣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用干草铺成的简易床铺上,然后开始动手,清理小屋,寻找水源,采摘野果和草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
山谷里的杏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她每天都会给苏嫣擦洗身体,和她说话,给她哼唱一些不成调的歌谣。
苏嫣始终没有醒来。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面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无论姜曼昙如何呼唤,如何摇晃,她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双曾经盛满了智慧、温柔和悲悯的眼睛,始终紧紧地闭着。
那枚染血的铜簪,被姜曼昙用布擦拭干净,放在了苏嫣的枕边。有时,姜曼昙会拿起它,对着它发呆,眼神复杂,充满了爱恨交织的情绪。她知道,是这枚簪子,也是簪子背后那个已经化为尘土的女人,让姐姐变成了这样。但它又是姐姐昏迷前,唯一紧握着的东西。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酷的遗忘剂。
外面的世界,或许早已天翻地覆。战争结束了吗?谁胜谁负?那些熟悉的人,是生是死?
姜曼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世界,只剩下这间杏林深处的小屋,和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姐姐。
她从一个活泼聒噪、有些刁蛮任性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沧桑的女子。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却没有磨灭她眼底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和守护。
她会一直守在这里,守着她的姐姐,直到……生命的尽头。
杏林依旧,年年花开。
只是那花瓣飘落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带着一丝永远也化不开的、淡淡的哀愁。
属于苏嫣在三国的这一世,并未在沙场上终结,而是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杏林中,以一种近乎永恒的沉睡,静静地流淌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