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醒的时候睡得比谁都快,该睡的时候又醒得正好。
疯老道这一觉睡得好极了,眼下乌青都散尽了,叽叽喳喳地把这一夜的经过当听故事一样打听了个底朝天,最后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说庄环其人貌美无双,不如洛成玉回庄氏去和庄环成亲,正好还能全了江蝉寻药之愁,听得江蝉脸色越来越黑。直到五毒谷下,江蝉扔下跑到树下睡觉的疯老道,带着洛成玉进去了。
“留他一个人在谷外,会不会有危险?”洛成玉有点担心,时不时回头去看葱葱郁郁一片阴凉下酣睡正浓的老头。
江蝉摇摇头,“他自十二年前在山谷外徘徊开始,就没真正进过五毒谷里,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可偏偏又常常出现在谷外,偶尔还会露出一点不符合他气质的沉思。那时候,他倒是好像不疯了。
不过也只有一瞬。
二人说话间,已经步入谷内。视野先变窄后变阔,直到一座落于山水清林中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左边两间开着窗的厢房,一间里面悬挂着些许药材和武器,桌上茶壶已经落了灰,但是仍旧能看出做工精致,泛黄的古籍上还压着一只淡粉色的芙蓉花钗,宛如少女的轻笑,出水芙蓉,清新自然。
而相对的另一间——里面很空荡整洁,墙壁上挂着一把木剑,上面划痕满满,手柄处都磨合出了手指的痕迹。
“这是我和师姐的房间。”江蝉介绍道,声音有些干涩。
“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你师姐。”洛成玉慢慢走到江芙蕊的屋子里,手指拭过桌上的薄灰。目光所及,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女孩家的房间,透过模糊的梳妆镜子,洛成玉可以看见自己粉色的衣裙被风吹动,好像数年前也有一个人立在这里,欣赏衣摆的弧度。
江蝉站在窗外,将一切收入眼中。
他垂下眸,一种难言的酸涩漫上心头。
“初遇你的那天……”江蝉回忆起冬日,“是我与师姐的谢师宴,彼时师父刚刚过世。”
洛成玉一边听,一边推开屋子另一侧的窗户。
另一侧的景色十分单调,只有三座墓碑十分刺眼。三座墓碑围成一个缺口的四方形,洛成玉若有所感——那个缺口,是留给江蝉的。
她心一紧,而江蝉的叙述仍旧语气淡淡,只是夹杂着痛苦的停顿。
“师姐向来不肯认输,即使她已经落了下风。她一直都好胜心那么强,师娘说师姐最像师父,连我这个……都比不上,师娘话只说了一半,可她那时就担忧未来我与师姐会两败俱伤,她说……”江蝉忽觉痛苦非常,一时竟不能说完。
【师弟,今天我唯一的活路就是赢过你】
不成,便死。
“江蝉,你看。”
洛成玉没有忙着宽慰江蝉,也没有指责他,只是抬起手,指着江芙蕊的墓碑。
青苔下,一丛粉白的花朵从碑里扎根,随风摇曳。
洛成玉面容平静,一如江蝉小时记忆中师娘和师姐的模样,她们长的并不完全一样,可是闭上眼,总觉得分外的熟悉。就好像每个从江蝉指尖溜走的短促夏天,暖阳晴空。
“这里哪是厨房呀?”洛成玉撸起袖子走进正房,从正房的窗户往远处望,看见了篱笆砌成的小院。
“……在后边。”江蝉缓了缓,不明所以地看着洛成玉四处走动的身影。
洛成玉正好从柜子上拿起一个已经干瘪了的胡萝卜,举在手间对江蝉笑着道:“她们墓碑前空荡荡的,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的肚子。我来给她们做点祭品,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洛成玉扬扬头,显然已经打定主意。
她可是要拐走她们徒弟、师弟的人,可不得在她们墓前好好表现表现,让她们在地下也能放心地把江蝉交给她来照顾!
被洛成玉这么一打岔,江蝉忧伤的心情还真没持续多久,因为马上他就看到百年老屋,五毒谷世代传承的厨房冒出了丛丛黑烟。在祖宗‘基业’面前,江蝉还是放下了心里的悲戚,忙跑进厨房给洛成玉打下手。
这阵黑烟把疯老道都吸引了进来,他嘴上说着担心有人纵火烧山,特意进来看看,可眼睛却牢牢黏在洛成玉端出来的一盘盘食物上,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这几天赶路,疯老道确实饿坏了。
可听说食物是祭品,他竟然罕见没嚷嚷着要吃,而是等洛成玉江蝉二人祭拜完才转转悠悠到墓碑前,端走了雪霁墓碑前的一盘点心,吃完舔了舔手指,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但却没动月莹和芙蕊墓碑前的食物。
洛成玉和江蝉对视一眼,没出声。
晚上,山风微凉,谷中风穿林响,空气清幽。
躺在床上,洛成玉根本不用扇扇子也不觉得热。只是想起疯老道白天的反常,好奇地翻过身,整理好衣服,悄悄推开门去——她住的这间是江芙蕊的屋子,正好和江蝉屋子正对面,而疯老道和江蝉住一个屋子。
一推开门,正好见江蝉披了件衣服,倚着门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
“你—”
二人同时出声,同时一阵啜泣声从屋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