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尴尬,而且特别尴尬。他和崔涣的关系挺微妙的,崔涣是骆征南的男朋友,骆征南是骆峤的哥哥,三人组成一条顺着的延长线,但现在钱自莱非要在其中横插一脚,这算什么?
他和崔涣的话题围绕着骆征南和骆峤展开,但他对这两个人的了解远不如崔涣的万分之一,无论从时间还是距离来讲。
骆峤了然道:“他和你说了很多吧,关于我哥。”
“也没有,他也不好和我说吧,感觉很奇怪。”
“也是,”骆峤熟练地打发蛋白,打蛋器嗡嗡的噪音在二人中隔出一道屏障,这使得骆峤不得不贴着钱自莱的耳朵说话:“可能你们还不熟悉,以后会熟悉起来的。”
热气扑在钱自莱耳廓上,砸出红色的一圈,他想:谈以后简直太天方夜谭了,通过某人而认识的另一个人,这种关系比蜘蛛网还细,走起来就断了。
他往门外看,崔涣正拿着自己的护照夹,看得很认真。
再一回头,骆峤身形颀长,站在昏暗的厨房里,握着打蛋器打鸡蛋。那种奇怪的想法又来了,骆峤得待在更好的地方。不是他觉得亚伦家太破旧,这种感觉他无法用语言表达。
蛋白在他手里匀速膨胀,钱自莱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不是因为他太懒,而是他不会。
“你没想过离开非洲吗?”钱自莱问。
“啊?”亚伦家的打蛋器很旧,动起来叮了咣啷,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了,这句话传过打蛋器零件,传进骆峤耳朵里的时候就变得断断续续的,他只听到你云云非洲云云。
骆峤把打蛋器关掉,开始往里筛蛋糕粉:“什么?没听清。”
钱自莱大概明白骆峤在干什么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没想过离开非洲吗。”
“没有,”骆峤想起那个雨夜,他似乎对钱自莱说过这句没有:“我做不到。”
骆峤是很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情或人,即使要付出一切,他也会毫不犹疑地前进。但人和事不同,事物尚且能通过人力而改变,但人有自己的想法。
就像——他看向钱自莱,钱自莱正垂目,专心致志地看他接下来的动作,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你过生日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骆峤问他。
“我不过生日,”钱自莱有点手痒,他的厨艺其实并不好,但刚好卡在又菜又爱玩的状态里:“也不吃蛋糕。”
骆峤说好吧,然后把钱自莱拉到自己身前,把他圈在操作台和自己中间的一块空地里:“这是给塔莎的生日蛋糕,你来试试。”
骆峤从背后拢着他的手,带着他拌蛋糕粉……这种情况下钱自莱的注意力可能在蛋糕上吗?他看到骆峤的手,骆峤那只有疤痕的小臂,和骆峤打在他脸上的呼吸。
“你的手臂,是怎么弄的?”
现在不是风平浪静的午夜,而是正午时分;此刻也不是连月亮都悄无声息的私密的静寂,厨房的门半掩着,如果此刻有谁恰好经过,就会看到二人的状态。
塔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进院子里,发出小孩子特有的,只有开心的时候才会发出的稚嫩尖叫声,在花丛里钻进钻出地捉蝴蝶。
这个场景离钱自莱幻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就这么自然地问出来了,或许这个疑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钱自莱擅自给它添加了沉重的色彩。
明明两个人上一秒还在做蛋糕,下一秒就扯到风牛马不相及的一个问题,骆峤很明显愣住了。亚伦没这么大喇喇地问过他,他父母也没有,几个人就像从没看到这条伤口一样,将它有意遗忘了。
这种约定俗成的沉默终究会被外来者打破,钱自莱就是这个外来者:“其实我问了亚伦,他和我说了一部分,但他也不太清楚,他说你也许愿意告诉我。”
他转过身,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此方空间内,钱自莱问:“你想告诉我吗?”
不得不说,亚伦对骆峤的了解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他的父母。如果要骆峤在这些人中选择一个,将这段往事和盘托出,他会选择的人一定是钱自莱。
不单单是因为骆峤喜欢他,还因为他身上像树一样的沉默,在沉默中呼吸,在沉默中倾听又忘记。骆峤愿意放松自己盘踞在这棵树上,就像那头猎豹习惯待在那棵草原上的金合欢上一样。
骆峤低声问:“亚伦都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一些你在布琼布拉的事,说你经常帮别人垫医疗费,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的概念太简单了,罪犯出狱后做几件好事也能被称之为好人。骆峤不止想当好人,他想当好医生,想当好儿子,但这比当一个好人要困难几百倍。
他又问:“还有呢?”
“还有,你的伤,”这条伤口在朦胧的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晕,和周围的皮肤质感不同,钱自莱用指腹很小心地摩挲:“他和我说了一些,但我还是想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