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沐景阳行色匆匆朝着太和殿走去，两旁的提灯官尽力跟上天子的步伐，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尽显疲惫。

方才，听太和殿来人禀报，丞相苏恪已在殿前长跪两个时辰，想必是为了顾言惜的事。

朕还未追究你苏丞相教孙无方，你倒主动上门来！

沐景阳一挥衣袖，心中愈加郁闷：顾言惜啊顾言惜！世间难得的文武全才，可惜藐视圣威，随心所欲犯了大错……当今驸马竟是女儿身，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干脆，随便找个借口将她拖出去斩首罢了……顾家知情不报，概为同罪！可眼下顾丛尚在前线，战事并不乐观……哼、难道我堂堂沐华国竟离不开小小顾家？

沐景阳郁郁忿忿地走着，一抬头已到太和殿前。

一个瘦弱的背影跪在阶下，清冷的月光洒在那满头银发之上。沐景阳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恍惚：苏丞相，何时衰老到如此地步？

沐景阳欲言又止，径直走上前扶起老人。

“陛下……罪臣拜见陛下……”苏恪推开天子的手，伏在地上久久未起。

沐景阳一脸凝重，良久缓缓开口道：“丞相，明日起便告老还乡吧。朕，不追究你的责任。”

“陛下！罪臣斗胆，恳请陛下放过孙儿言惜，罪臣愿以老命相抵！”

“哼，顾言惜藐视皇威，胆大包天！朕绝不能饶了她！”

“陛下明察，孙儿言惜去烟花柳巷并非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替一女子打抱不平，这才……”

“烟花柳巷？”沐景阳眉间一皱，怒从中来，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苏恪方才确实是这么说的，“顾言惜，还去过烟花柳巷？”

苏恪突然感到事情不对劲，猛地抬起头来，嘴唇微微抖动：“陛下……不是因为此事，怪罪言惜吗？”

沐景阳哭笑不得，指着苏恪半晌不语。

“苏恪，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女啊！”沐景阳咬牙切齿道，转头便进了太和殿。

苏恪茫然地看着天子离去，幡然醒悟：孙女……

牢内。

顾言惜身着宽大松垮的囚服，靠着冰冷的墙，坐在阴影之中。月光从靠近屋顶的小窗子射进来，在顾言惜脚边泛着寒意，一只瘦小的老鼠从那泛着寒光的地面匆匆停留，又匆匆逃窜回到阴影当中去。

隔壁传来叫骂声，只是比起一个时辰前，气势已经大减。

“我们顾家代代忠臣良将！你们敢如此对待！待我父亲归来，定要你们好看！来人！把小爷放了！小爷要面圣！他顾言惜一人犯错，关我们何事！喂！人都死了嘛……”

顾言惜烦闷地捂紧耳朵，她有些懊恼，事到如今她不仅自身难保，更无法让顾家脱离干系。现在，只能盼天子能网开一面，看在外祖为两朝元老、为国尽瘁的份上，能放过他老人家……至于欠顾家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还有，对花朝所亏欠的，也只能来世……

“哥哥？言惜哥哥？”

顾言惜回过神来，墙那边的叫骂声不知何时停下了，偶尔传来几声干哑的咳嗽声。

方才叫自己的是予诺。

“言惜哥哥？你还好嘛？要不要喝点水？”

顾言惜眼眶一热，予诺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正值花季，竟也要因为自己的过错受苦。但还没等顾言惜说话，顾禹城便又骂起来：“你可真是个白眼狼，你亲哥我吼个半死，才叫来一壶水，你倒给他贴去一碗……”

“哥！你闭嘴行不行！”

“还……我闭嘴？我是你亲哥，你怎么吃里爬外呢！”

“禹城，住口！别再说了！”大夫人一训斥，顾禹城终于肯闭上嘴了。

顾予诺不再理睬他，将盛着满满一碗水的旧茶碗，穿过铁栅栏递到顾言惜这边来，因为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举着茶碗伸过来的那只小手多少有些颤抖。顾言惜默默擦了擦眼角，赶紧走过去，万分羞愧地接过茶碗。

“对不起，让你们因为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