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
开什么玩笑,这张脸很吓人吗?眉毛太凶?嘴角下垂?
倒影里的贵公子发型没乱,衣领没皱,依旧完美得能直接拍杂志封面。
御影玲王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直叹气,他终于承认自己遭遇了人生首个社交滑铁卢。
池塘里那群肥嘟嘟的锦鲤优雅地摆尾,在他面前集体划出圆弧。
“我说,”他蹲下来戳了戳水面倒影,“你们知道这池子换水一次要花多少钱吗?”
水波晃碎了他的倒影,一条胆大包天的红白锦鲤浮上来,冲他吐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泡泡。
御影玲王额角青筋一跳。
“忘恩负义的东西。”少年露出异常冰冷寒森的表情,他阴恻恻地说,“等着吧,下周就挖了这池子改造成鳄鱼馆,然后把你们全都喂给鳄鱼。”
噗嗤——
几个女佣抱着洗衣篮肩膀抖得像筛糠,御影玲王后背瞬间绷直。
他耳尖有些红,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女仆们离开,才泄愤似的踢飞一颗鹅卵石。石子砸进池子里,惊得锦鲤们四散奔逃。
御影玲王猛然惊醒。
等等,好无聊,他又不是在玩真人版吃豆人,这种纠结太不御影玲王了,果然人一无聊就会变蠢,御影家的继承人需要保持优雅从容,父亲要是知道他把策略用在这些事上,大概会把雪茄灰抖进威士忌杯里冷笑。
玲王往东庭最深处琴房走,推开樟子门能看见狩野派四季花鸟图,里面的施坦威钢琴是他七岁时用压岁钱炒股赚的,那是他人生第一股成功投资。至于为什么选择钢琴,理由很单纯:比起三味线或尺八,钢琴更适合用来制造请勿打扰的结界,琴房离主宅最远,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推门抽查。黑白键敲出的每个音符都干净利落,像报表上的数字般令人安心。
事实证明钢琴确实是最佳避难所。当那些大人围着他说“不愧是御影家的继承人”,当母亲微笑着展示他新得的书法奖状,只要躲进琴房把《小狗圆舞曲》弹成重金属摇滚,世界就会暂时安静下来。
正弹着巴赫的平均律,御影玲王在琴房逮到某只偷听的小怪物蹑手蹑脚的动静。转头瞬间他就精准预判了对方的下一步,毕竟她每次逃跑都走固定路线。
他撑着琴盖翻过凳子,仗着身高优势三步并两步堵住逃跑路线。
“要听就光明正大进来,我又不收门票。”
“谁要听资本家少爷炫技!”小怪物手忙脚乱把卡住的衣服下摆从门缝往外拔。她今天穿了件毛茸茸的白色外套,领口一圈绒毛随着呼吸轻颤。
“那我换个交易。”御影玲王重新坐回去,拍拍琴凳空位,“我教你弹,一小时换一个招呼,至少也不要躲着我,很划算吧?”
窗外的雪变大了。
“反正我最近挺闲的。”御影玲王补充。
少女盯着黑白琴键,像在思考陷阱里的诱饵该不该咬。
良久,她伸出食指轻轻按下中央C键。
“叮——”清冽的单音在房间荡开,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御影玲王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是真心的笑容。
驯养的小怪物终于学会咬钩了。
——
原本他以为教弹钢琴会很无聊,他最讨厌无聊了。
可实际上这个决定很划算,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第一天她全程绷得像根琴弦,御影玲王示范《小星星变奏曲》时,她盯着他手指的眼神像在看不明生物。第二天她偷偷在乐谱边角画满问号,被他抓包还说得理直气壮:谁看得懂这些蝌蚪文!第三天她终于发现中央C两侧对称的黑键排列规律,而他第一次学的时候就摸清了所有键位分布。
“手腕要像握着温泉蛋。”御影玲王拍开她绷成鸡爪的手,“你是要把琴键掐出淤青吗?”
“我又不是要当演奏家!”
“但Reo在当老师啊。”他亲自示范给她,“来,像我这样。”
小怪物整个人僵成石膏像,她后脑勺有根翘起的呆毛,随着弹错音的节奏一颤一颤。
“你是在孵蛋吗?”他忍着笑,戳了戳那撮头发,“放松点。”
“你管我!”她恶狠狠砸出一串不协和音,“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
御影玲王抓住她手腕,掌心下的脉搏跳得飞快。
“看好了。”他带着她的手滑过音阶。
“这是你逃跑的速度。”
手指在低音区重重砸下。
“这是你偷吃甜品的速度。”
高音区流出一串欢快的颤音。
小怪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他的手覆上她手背示范和弦,那抹红色已经蔓延到耳尖,她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后脑勺咚地撞上他。
御影玲王疼得倒抽冷气:“好心提醒你谋杀老师是重罪。”
罪魁祸首捂着脑袋眼汪汪:“谁叫你突然靠这么近!”
“你在想什么,这是标准教学姿势。”
她坚持用铅笔在琴谱标注「这里像摔下楼梯」「这段像微波炉爆炸」。教学第五天,他在《拜厄》某页发现了涂鸦,音符间隙挤满了紫色的胖金鱼,某处升降记号还被改造成梗桔花。
“哪有紫色的金鱼,是染色的还是变异的?”
他翻过下一页,琴谱里夹了张涂鸦——Q版小人坐在钢琴前,头顶飘着「恶魔老师」对话框。
他愣住了。
这是赤裸裸的诽谤,他自我评价还算和蔼可亲的。
“要你管啊!”她慌张地抢过乐谱抱在胸前。
教学第十天,御影玲王推开琴房门时,听见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他摸出手机录像,镜头里的女孩懊恼地抓乱头发,又小心翼翼把乐谱摆正。
小怪物磕磕绊绊弹完《致爱丽丝》前八小节,她转过头对他说:“你听到没?我弹对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少女眼底跳动着细碎的星光。
玲王感觉心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弹得确实不算优秀那种,可玲王发现自己在笑。
不是贵族晚宴上那种精准弧度的笑,而是小时候为了假装大人,成功偷穿西装没有被发现,从喉咙里漏出来快乐的气音。
花几百万维护紫藤花确实值得,因为有些绽放真的千金难换。
他在她一旁坐下:“要不要试试双人联弹?你主旋律,我和声。”
四手联弹比想象中更难,她总在进入部突然加速,像匹脱缰的小马驹。玲王不得不伸长手臂越过她肩膀纠正节奏,这个姿势几乎把她圈在他的怀里。
琴房突然安静下来。
她的睫毛在颤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怎么了?”御影玲王的声音有点哑。
“……没事。”
御影玲王在低音区补上和弦,某个瞬间,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相撞。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合奏成功完成,他看到小怪物终于露出笑容。
“再来一次?”
“不要,手酸了。”
“那就明天继续。”
“明天有雪,走过来不方便。”
“好办,我会让仆人铲出一条通道。”
“是暴雪,你这是虐待劳动人民!”
“那我今晚让直升机撒融雪剂。”
“御影玲王你混蛋!”
他偏头看见小怪物炸毛的模样,虎牙尖随着赌气的表情若隐若现。
现在说出来的话绝对会让她讨厌,而且也不符合御影玲王的社交礼仪,但是——
“对老师放尊重点,刚才你骂我的录音足够让你收到天价账单。”
他就是忍不住想去逗她。
“你居然录音?!”
“叫玲王就删掉。” 他把玲王两个字咬得很轻。
“……”
沉默在松香中发酵,就在他准备认输的时候,听见蚊子哼哼般:“玲王。”
“听不见。”
“玲王!!!”
他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咲唯今天弹得很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