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世孙直愣愣瞪着何七身影没入门内,在外头是心焦难耐,埋怨郡王府的这群下人真是误事,且按下不表。
何七进了院中,入眼便是满目翠色,不禁叫她心头一滞。虽说临江地处江右,草木四季常青,但入冬之后,草木颜色深沉,总带三分褪色,难免有萧索之感。这片竹林却是一片孟春才能得见的翠绿,叫何七恍如进到了幻境之中。
再往里走,便可见竹林中设有一青石桌,桌上一套茶具,桌边坐着一人,此人身着一身宽大衣袍,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正烧着水泡茶。周围白雾环绕,如至仙境,相较之下,何七这一身袄子就显得十分厚重了。待那人俯身取水,何七方见雾后隐着一泉眼汩汩冒泡,难怪此地暖意融融,单衣薄衫亦不觉寒。也难怪这竹林也能够如春日一般青葱玲珑。
此处不见其他人,年龄也对得上,何七心知这便是世孙口中那位“孤山先生”了,上前行礼道:“晚生何怀珮,见过林师叔。”何七恭敬地对这位看着葛巾野服,十分落拓师叔行了个礼。
孤山先生这才搁下手里头打茶的茶筅,道:“你便是赵元礼前些年收的徒弟?他遣你来寻我?”
“是,”何七忙不迭点头,自怀中取出手信,递与他,“夫子嘱咐之事俱在此间。另有一要紧话,师祖忌辰将至,万望师叔莫要误了祭祀。”
“人老话多!我何曾忘过此事?倒要个小娃儿来提点,”孤山先生略扫了几眼信,就将其往石桌上一掷,“倒是他,一声不吭跑到京城去,怕是不打算回来了吧。他既不在,那就你与我一道去。”
“啊?”何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事落到他身上来了。不等何七说话,林师叔又道:“你且把东西备着,香烛纸马自不必说,另要备些糖瓜粘糕,你自斟酌。届时早几日过来,随我入山祭扫。”
“可是……”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差事,超出了何七的计划之外。她在郡王府告假一日尚且都不得,如何能有时间陪这位师叔一道进山。况且赵元礼只教送信寻人,如今差事早毕。何七方要开口,他就嗔道:“可是什么,你师父有事,那就是弟子服其劳。你师父既遣你来,便是这番用意。”不待何七分说,他这厢已拂袖起身,丢下这一桌的茶具,似是要离去了。
“林师叔……”她这师叔说话好生密,看着跟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说起话来,连珠炮似地噼里啪啦一顿,叫她连话缝都找不着。既然不给她答话的机会,那她就权当耳背,横竖祭扫之日尚早,届时寻个由头推脱便是。待她一走,这林师叔久居深山,也难寻她踪迹。
“还有,”孤山先生忽的又转过身来,将何七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外头那个报礼单的小子,你跟他一起来的?”
何七心头突跳,还以为是自己的算盘被发现了,悄摸松了一口气,答道:“晚生现在郡王府读书,与外面那位世孙氏同窗。今日途中偶遇,到了地儿,方知他亦是来拜谒师叔的。”
“你去跟他说,叫他速速离去,我就说这山上今日就是地动山摇,一大早便震个不停,原是他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孤山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何七却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孤山先生在院子里头,竟然能将外头的动静感知得一清二楚,她与世孙一道过来,一点也没发现郡王府还有其他人也跟着。不过也是,小世孙这么金贵,郡王府的人怎么舍得放他一个人出来,定是有扈从暗中相护。
这回说完,孤山先生是彻底走了。此处虽暖和,但湿气重,何七没待一会儿,便觉得衣裳润润的,也不欲多留,几步并做一步出了院门。
果然如孤山先生所言,世孙还在外头等着,脖颈抻得老长,见何七现身,竟直扑上前,道:“你可见到了?”
这世孙离得太近,鼻息几要喷到何七面上,何七把脸往后别了别,点点头,含糊应了一声:“嗯。”
“当真见着了……”世孙嘴里说着重复的话,像是短暂地失了神智。卿松见状忙扯住其衣袖,对何七道:“何公子,世孙也是求字心切,郡王今年的生辰是要大办的,虽时日尚早,但总想早些备妥寿礼,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地。孤山先生既是何公子的师叔,可否请何公子代为引荐?”
卿松语气诚恳,何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口了,孤山先生可是叫她将世孙赶走的。可面对卿松,人家方才可是把底都透给她了,既是信任,也是示好。承了人家的情,怎好将话说得不留情面。
思量再三,何七只得搪塞道:“这……林师叔说他昨夜没歇息好,今日不宜见人。我进去也只是将夫子的手信给他,便出来了。要不世孙和卿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世孙闻言嘴唇翕动,终是哑然。卿松则自是看出了何七的为难,当即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天色已晚,我们赶紧返回罢。”
何七点头,思忖片刻,终是道:“我瞧林师叔他并非是重欲之人,不喜俗物,世孙和卿公子若下回再来,不妨少带些东西,说不准林师叔就肯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