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念哥儿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了?”何佑才遣人过去,不一时,门外头便传来一包泪汪汪的声音。即便是还没见着人,卢氏都知道外头的人是个什么神情,她嗤笑一声,重新端起了盏子,冷眼看着门外头。
同何怀环一道过来的,正是陈姨娘。她先前见着何佑身边的小厮顺儿来萱草居,还以为有甚么好事,问是不是老爷给念哥儿找到夫子了,谁知顺儿却说何佑正大发雷霆,叫何怀环去正房,是要训人的。
何佑向来喜欢她生的几个孩子,几乎从不训斥,即便是做错了事要骂,也是关起门来在萱草居里头骂的。把人叫到正房去,要当着卢氏的面责罚,这还真是头一回。陈姨娘当即便发觉这回肯定不是什么小事,自然是要陪着何怀环一起来的。
何七正带着何明玉透过槅子上的小洞偷看,只见陈姨娘拦着何怀环从门首走进来,还没走几步,便噗通一声跪下,腰肢软软一榻,带着哭腔道:“老爷,不知念哥儿犯了什么错,叫老爷如此生气,妾愿代念哥儿受罚!”
何七身后的何明玉捂住嘴吸了口气,显然是没见过这阵仗,她从来只见过陈姨娘恃宠而骄的做派,哪里见到过她今日跪在何佑面前求情的样子。其实何七亦是如此,但陈姨娘能做出这事,她一点都不惊讶,只默默感叹陈姨娘还真是一位能屈能伸“女中豪杰”,有这样的本领在身上,到哪儿都不愁活路。
“莫要给我打张鸡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给我装痴作呆,那周夫子怎么走的,你不知道吗?”何佑的反应出乎意料。何七原以为陈姨娘这么一跪,眼泪一掉,何佑早该叫人扶她起来了,更别说何佑平日里最宠爱的何怀环也在旁边,他居然也舍得心尖尖上的陈姨娘在正房这幅狼狈模样。
然今日何佑却反常地先将陈姨娘给骂了,何七琢磨着这回的事可不一般。没想到一个离去的夫子,竟然也能在何家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看来她先前还真是低估了临江城的读书风气。
陈姨娘那厢仍旧是不肯松口,掩面哭泣道:“妾真的不知,那夫子原先都是教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妾只知夫子走前来了夫人院里头,妾想进去将人劝住,可夫人不肯放妾进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子走掉。念哥儿没了书读,妾心里也发愁呀……”
何七真有些佩服陈姨娘,脑子转得真是够快,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给卢氏泼脏水。但今日的情势绝不是攀扯旁人,祸水东引便能解的,且卢氏坐在那儿也不是摆设,听陈姨娘这么说,当即就道:“陈姨娘,周夫子那日来我院中求我给他做主。原本这是你央老爷请来的人,我是不该管的。我是瞧那夫子实在可怜,被泼得满身都是墨水,连门都出不了。他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到哪里不是人人敬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不叫你见他,更是为你好,周夫子年事已高,若再被气着,真在何家出了什么事,便是把你卖了也不够赔的。”
不像陈姨娘喜欢绕着弯子恶心人,卢氏骂起人来十分直接,而陈姨娘似乎还欠缺些这方面的修炼,抑或是她要真骂起来,那与她在何佑面前精心营造的柔弱形象便相去甚远了,所以只能生生受着卢氏的骂。
而何佑听卢氏提起周夫子那日的惨状,又看到罪魁祸首何怀环此时还噘着嘴一脸不耐地站在陈姨娘边上,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何佑更是气上心头,指着何怀环道:“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何怀环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被何佑这样急赤白脸地吼过,膝盖一个激灵,便直直跪下去了。可待回过神来,又是抬头道:“我为何要跪!那夫子又不是我要爹请来的,我没错!”何怀环自小是被宠着哄着长大,可自从开始读书后,陈姨娘便常揪着他耳朵骂,如今就连何佑也是这样,他心中自是委屈不服。
何七闻言有些讶异,不是都说这何怀环从襁褓之中便爱读书,请来了夫子正经教他,他应该高兴才是。何七瞥一眼卢氏,她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又嘲讽的笑容。原来如此,看来这是另有隐情啊。
而何佑还没意识到,只是火气蹭蹭往上涨,请夫子费的那些真金白银就不说了,光是因着何怀环惹出来的这一连串的祸事,何佑后头还不知道该花多少力气去挽回何家的名声。
何怀环这话在何佑听来就是个小白眼狼说的话,他此刻是恨不得一脚踹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只狠狠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不请夫子来,你怎么读书!你七弟有本事去通判府上读书,你去不了,我便想尽办法给你请来了最好的夫子,你却好,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
何七莫名被提到,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毕竟她可从来没听过这便宜爹嘴里说过她什么好话,头回听到,居然是为了教训何怀环。不过除了这股微弱的异样感,便没有其他的了,何七早就知道这爹的心都不知道偏到那儿去了,加之她对自己的定位是在何府“上班”的“员工”,对于这位不靠谱的大老板说的话,无论好的坏的,她全都是当做在放屁。
然何怀环就没有何七这么淡定了,对于一个三岁小孩来说,一向和煦的父亲突然对自己大发雷霆,还拿旁人来跟自己作比较,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恨的了。
“我又不是七弟,爹为何要拿我和七弟比!我本就不爱读书,一直都是姨娘逼我的。”在陈姨娘的不懈“努力”下,何怀环是从来就没把正房这几个小孩当做时自己的兄弟姐妹的,何七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听到何佑的话,他这会儿也是口不择言,什么事都一股脑往外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