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你怀疑此人杀了耿奎?”
“这件屋子,便是她养伤的地方。”
林停晚环顾四周,屋内早就收拾得显示不出任何生活的痕迹,只有桌子摆放无序,桌角和地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郁熠朝出声询问:“你的意思是,此女子要么和耿奎有仇,蓄谋已久;要么是专职杀手,受命杀害耿奎,不管哪种情况,都是你下人的过错,也不会治玥楼主的罪,如此,为何还隐瞒遮掩?”
玥然脸色几经变化,她看向林停晚,见后者没有任何要替她说话的意思,便坦白:“我这楼是一个女子营生的酒楼,做些歇脚伙食茶饮,也贩售手工制小商品,每月定时有些琵琶琴音演出,给天底下有才情能力但无所依傍的女子一个容身之所。
既然阿晚信任郁老板,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其实月然楼是一个信息情报汇聚地,我手下的姑娘只是明面上的码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数以千计的月然楼下士奔走,收集讯息,收纳宝物,这些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在白家的地盘营商有多难郁老板是有感受的,更何况此等刀口舔血的营生,本就是白家眼中钉,若是稍有差池,怕是我们这些女子都要饿死。”
玥然说的是实话,纵使只是治下无方,但是对于楼中人杀了人的消息还是会给月然楼带来致命打击。且不说白家必会逮住机会整顿,就只是传出去,也会名声大损。
林停晚抱臂:“既然刀口舔血,更应该知道收起无用的善心。”
玥然却悲凉一笑,“那如果是你呢,阿晚?如果是你看到一个满身是伤的苦命女人倒在门口,奄奄一息,你会无动于衷吗?”
林停晚嘴唇紧绷,眼中的光不知落到了哪里。他这种人,保住自身尚且困难,哪里来的良善去助人?这世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手段还少吗?更何况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一看就会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无穷尽的麻烦……
十二年前,林倏越叩开颐安堂大门时,如若黎晞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郁家母子,就不会是这样的命途。那郁熠朝……
“玥然,我像是什么好人吗?”他对着玥然说话,但明显不是在问她。
玥然有些诧异,“那在牢中你为何救我?明明当时你也伤得……”
“因为你对我有用。”林停晚打断她,眼里是无尽的冷漠。“玥然,就事论事,你的好心会害死一楼无辜的人。”
玥然显然习惯了林停晚的冷心冷情,她起身在柜子里翻找,半晌后拿出一个鸟兽花纹四方手绢裹着的东西,花纹颜色诡秘,不像是中原之物。
她取出方绢裹着的东西,是一根比之较粗的香,点燃后袅袅异香萦绕。林停晚在看到方绢的一刻便明白了各种原委,当熟悉的气味升腾而起,他便只能看到仇恨。
“此人,去了哪里?”他听到自己咬牙切齿地问,尽管他并不想在郁熠朝面前显露出这样的一面,但显然已经为时尚晚。
玥然摊手,“月然楼四门齐出动,也并未寻得踪迹。这是她落下的,我想着你可能有用……”
两个月前来到月然楼,带着异域的香,一个北方女子,种种证明都指向了大漠中客栈的女店主。纵火后她逃来南方,而且不知何种原因受了严重的伤。而后又不知受何人指使出于何种目的杀死了耿奎。
这个客店中的女店主,先后杀死了人贩子大胡子,烧死了大胡子的根据地,南下杀死耿奎,这些事情毫无联系,如此推断,只有可能她是一个受人驱使的刺客杀手。
那十二年前,是不是也是此人,收钱买人命,纵火烧了郁府后柴房,试图活活烧死被香迷晕的母子?
一想到这里,林停晚更是痛心疾首,抱起酒坛猛灌一口。坐在旁边的时清抢过酒坛:“你要喝自己买去,你不是和于老板关系好,这里的店家说不定不要你钱。”
说到郁熠朝,林停晚更难受了。他是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对于周林檎追到月然楼表心迹的事情,他无法装的毫不在意。尤其是郁熠朝似乎并没有回绝的意思,两人还在玥然提供的楼中相谈甚欢。
他又伸手欲夺酒坛,被时清护住。
“我说林兄,你没事别和我抢了,照顾一下痛失所爱的人……”
林停晚心想自己也没喝几口酒,怎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痛失所爱,谁痛失所爱?我吗?也不能算痛失,毕竟郁熠朝也没有明确表示喜欢周林檎。
等等!我在想什么?
他努力制止自己,停止这个想法,但是思绪不受控地顺着延展。如果他不喜欢周林檎,我就不算痛失,我就还有机会?什么机会?那么,他会喜欢我吗?
他会喜欢我吗?
有一瞬间,林停晚脑中所有的杂念都被清除一空,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时清被他睁大双眼怔楞的神态吓住了,一时忘记自己失恋的事情,轻摇林停晚。
“哎呦,林大人,你不安慰安慰我,怎么还给我添堵?”
林停晚回过神来,心绪几经动荡,便伪装起来,“你说你……痛失所爱?”
他记得时清此行的目的是追寻爱人,这么看来,行动失败了。
别人的感情他不好打探,只好模棱两可地问:“人家女子不喜欢你?”
谁知时清“咕咚咕咚”喝下半坛子酒,闷闷道:“若是如此就好了。她已经,为人母了……”
林停晚哽住,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伸手拍拍对方肩膀,下去又拿了几坛酒。果然,没要钱。
两人在露天的客店后园亭中一醉方休,像是同病相怜的人互相慰藉。喝到后面,林停晚明显感觉自己有点醉了,而时清,更是已经胡言乱语。
“你说,我为什么不早点表露心声。不不不,那时候我太小了,谁会把一个十几岁小孩的话当真。可是我也是为了满足她的期望,我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做官……”
啧,这样子是爱上了一个大姐姐!而且现在人家已经是有夫之妇,孩子他娘了!
林停晚借着酒劲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你是喜欢她的?”
时清虽然醉了,但是没傻,他一脸“你在问什么屁话”的表情,“我从小就知道。”
林停晚红晕的脸颊露出疑惑,这对于精明冷漠的林大人倒是罕见,于是时清也拿出耐心解释:“最简单的就是,靠近她,我不由自主地高兴,不管做什么。”
见林停晚不说话,也不知所思,时清继续解释:“做什么事都会想到她,不管她在不在身边。”
说了半天,林停晚也毫无反应,时清由此判定,林大人没有过感情经历,甚至可能都没喜欢过别人。真是个令人羡慕的无聊的人。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的痛苦……”时清自顾喝着酒,烂醉如泥。
天色渐明,露重凝华,长夜就这样熬过,晨风吹来,泛着丝丝凉意,吹得林停晚一哆嗦,逐渐清醒过来。
时清已经失去理智,他揽过林停晚肩头,神志不清地邀请他喝酒,微微颤抖的手将酒洒在林停晚枫叶红的衣服前襟。
“啧。”林停晚嫌弃地捏着他的手,趁此机会问出玥然提醒的事情,“时清,给皇后寻医问药的事情,是谁把你安排去的?”
他是太子的心腹,而时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吏部都事,也会被派去任命,显然背后有把手在推动。
“江承朗。”
果然是大皇子容樾王,皇后的两个儿子,在表孝心上不相上下。
“你是大皇子的人?”
时清冷笑一声,颇为不屑:“我怎么可能成为他的下人……”
看上去十分矛盾,既不是大皇子一派的人,又帮其做事,而且言语中掩盖不住对江承朗的厌恶愤恨。难道是他有把柄在江承朗手上?
林停晚适时换了一个问题,“那在大漠客栈中,你既会武功,为何还会被绑到地下狼群中?你知道了什么?又是谁动的手?”
时清脸上出现了懵掉的空白,他似乎无法回忆起这件事情,沉默时间长到林停晚以为他根本不记得时,他才缓缓开口回忆:
“是一个女人,带着铃铛,她力气很大,用手绢闷晕了我,手绢上,有奇怪的香气。我听到她说起她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时清便倒头大睡。
林停晚在黎明中久坐,清晨的湖面升腾起雾气,在熹微的晨光中一片朦胧,远光中走来一个人。林停晚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店里的老板来了。
郁熠朝踏着晨露而来,天光破晓,第一缕光也有所偏爱,映在他白的发亮的衣袂上,惊起流动的雾气。
林停晚突然发觉郁熠朝的名字起的真好,和他的人一样,熠熠生辉,充满朝气。
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不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