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多年没有这么汹涌的感情了。好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以后日子中受过的欺侮、背叛、酷刑乃至生死攸关面前,他用仅有的麻木应付着。本就没有过安逸日子的人根本不明白生活的乐趣,背负着深仇大恨的人永远困束于牢笼。
他害怕这个地方,这里埋葬着他唯一的牵挂和时运不济的怨恨。漫长的苦难磨去了很多记忆,忘记了这世上偏僻的角落里始终有人记得他。
“我……”他整理情绪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得道:“好,我劝劝他……”
袁医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伸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
“那先从种养马齿苋开始,你都给薅没了……医书再读一节……”
我是说劝人,不是要学医!
林停晚想着说个什么托辞离开,但又对与袁医难得的相处恋恋不舍。这次离开,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正犯难,转身一抬头看到郁熠朝站在不远处。他一袭白衣站在光下,神情掩盖在丝带之下,不知站了多久。
林停晚心中一惊:不会都听到了吧?!
他一步一步挪移着走向郁熠朝,试探着他的脾气。
“站住!书还没读,又想跑!”
于是袁满过来叫人吃饭时,便看到自己那神经错乱的老父亲絮絮叨叨,念书声不绝于耳,而亭下廊台中两个学生,一个坐得笔直,一个歪七扭八。
“伤寒三日,少阳脉小者,欲已也……”
林停晚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被一个巴掌打在脑门上拍醒。
“什么意思?”袁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问道。
“……”
老头差不多得了啊,配合你一下午了……
林停晚张了张口,“意思是,不吃饭的话伤寒难愈……”
“胡说八道……”
“袁伯。”郁熠朝出声打断,使林停晚脑门躲过一巴掌,“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他,您累了歇着吧,晚上我看着他学完后面的。”
袁医还想说什么,看到袁满便一言不发,径直走开了。袁满本想与袁医说出的话堵在喉咙里,又咬牙切齿地咽下。
傍晚送走郁熠朝和林停晚时他还是愤懑不平。
“往好处想,他接受了你义诊的建议,心中自然还是觉得你做的不错的,只是不会表达罢了。”吃饱喝足的林停晚拍拍袁满,安慰道。
袁满撇撇嘴:“他若是能正眼看看我我都烧高香了。恩公你别安慰我了,川子最近又跑了还没找回来,估计他把你错认成文川了,让你白白干坐一下午,真是不好意思。”
林停晚似乎想到什么,眯起眼睛问:“我和文川,长的很像吗?”
“呃,仅看背影身形,是有一点……”
“不像。走吧。”郁熠朝斩钉截铁道。
落日熔金,街道上熙熙攘攘。这里晚上有夜市,小贩正张罗着开张。几个下了学堂的孩子追赶着跑过去,茶水铺前零零散散坐着闲聊的人与行色匆匆的商客。
漫步在烟火气中,林停晚深受感染。他驻足在铁匠铺前,想买些厨具改善一下郁熠朝俭朴的生活。郁熠朝见他停下,后退几步想了一会说道:“如果今天晚上回去你把剩下的一节医术读完,我可以考虑买一个锅回去。”
林停晚:“……”
“谢谢。不知道郁老板有没有酒楼生意?”
“哦?”
“您酒楼里的厨子招工的标准是不是能自带厨具?”
郁熠朝笑笑:“不止,我们的厨子可以从自己种的菜园里提供新鲜菜品,酒楼从不操心。”
林停晚翻个白眼:“你怕什么?我做个饭会投毒害你?”
郁熠朝但笑不语,见他没有继续读书的诚意,锅也不买了,转身离开。
他走出不到十米,便顿住了脚步。林停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飘散在风里,裹着夕阳的余温,絮絮传来。
“郁熠朝,我不会再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