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朴素、身材高大,看上去颇为沉默的男人先是道了声谢,又递上了碎银:“我家主人金贵,可否劳烦医者花些时间随我去面诊。”
杨依柳收下碎银,敷衍地挥了挥手,“妙仁堂人手不足,改日吧。”
“你这多余的钱先寄账上,之后生病记得找医士说。”
男人又递上一块木牌。
木牌简陋,却让杨依柳一下改变了主意,她摩挲着木牌上的云字,叫来了另一人:“翠玉!我出去面诊一趟,你记得守着这儿!”
“好嘞,小杨大夫!我去把药箱给您取来!”
“谢啦!”
杨依柳拎起药箱,绕出柜台走到男人跟前,扬了扬下巴:“带路。”
*
“你醒啦?”
“我就说我的药,药效好得不能再好!”
林舜乾睁开眼,就看到一身穿嫩黄上衣,下着青绿长裙的少女收拾着银针、草药,愉快地哼着歌。
他张张嘴刚想开口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是怎么昏过去的?云沧宫情况怎么样了?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被麻痹了一样,动了动不了,一股怪味从舌根冲到天灵盖,令他有些作呕。
他眼神里多了些惊恐。
这种眼神杨依柳看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
她边收拾边安慰舌头失灵的患者:“别担心,你就是喝了我的药。我是神医,制作的药药效太好了,你这凡人的舌头一下承受不过来,暂时就没有了知觉,过一柱香就好。”
本着招揽长期患者的想法,杨依柳顺口开始胡说八道。
林舜乾眼里的惊恐变为了怀疑。
“好啦。”
杨依柳收拾完东西,叫外面的人进来:“喂喂喂!我治好了,你家已经主人醒了,就是一柱香之内不太能吃东西和说话。”
她将刚刚收的碎银放在桌上,走出了客房,这次是对躺着的他摆了摆手:“第一次吃我的药就不受你钱啦,以后常来啊!”
“罗忠,送送杨大夫。”
“是。”
门开合交替,热闹的声音被隔在门外,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林舜乾撑着坐起,靠在床头的软垫上,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穿着布衣的老者朝他走来。
“外祖……”
看清来人后,林舜乾睁大眼睛,眼眶有些发热。
只有少数人知道三皇子的外祖是朝堂上受圣上倚仗的凌相公。
凌尚为一把抱住林舜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慰:“好孩子,你受苦了。”
林舜乾想起什么,问道:“外祖母和母妃……”
舌头还处在麻痹状态,他只能大着舌头说,双手奋力比划。
好在凌尚为看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们……”
刚起了个话头,凌尚为就沉沉地叹了口气:“外祖也不知道。当时国都被围时,外祖正在朝会之上,突然就有侍卫冲到殿内向圣上……先皇汇报有外敌攻城。”
“每个人都惊疑不定,恰恰这时又有一队人马杀入了内城。”
凌尚为想起溅在眼珠上的那抹滚烫浓郁的血色,至今心脏仍鼓噪发慌。
令人恐惧的……
“一箭……”
“仅仅一箭,龙椅上的先皇就没了生息。谁都没反应过来,谁都不敢反应过来。”
“‘护驾’声迟了一步才响起来。”
“我稀里糊涂地被人带出了城,一路上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走水道南下时外祖想起你去了南方,便与救我的那人分道扬镳,来到了崐州。”
“外祖没有机会去寻你母亲和外祖母。”
林舜乾沉默。
他恨不得他父皇去死,所以对凌尚为的唏嘘没有任何感同身受。
他向来更亲外祖母和母妃,如今也只从这段叙述中得出了。
“你抛弃了她们。”
这句话被毫无知觉的舌头堵在了喉咙口没有出口。
稀里糊涂被带出了城……脑子没反应过来……走水路时才想起他……
从国都到崐州近一个月的路程,即使到半程水路也至少要花十几天。
十几天没空去找她们,自己倒是能安然无恙。
拙劣的借口。
林舜乾挣开了凌尚为环住他的手,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凌尚为倒没怀疑,只以为他听到消息后难过。
“殿下好好休息。”
凌尚为灭了屋内的灯,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林舜乾睁着双眼,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愤怒——
他想让凌尚为死。
唯二真心爱他的人死于凌尚为的不作为。
这让他更加渴望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