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荷斜眼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开了口,却不是应他:“阿兰,别吓坏三皇子了。”
银针上系着的细线,随着银针的走势穿插成了网,那仅能在光下瞥见一二的丝网距三皇子的鼻尖不到两指距离。
经此一遭的三皇子竟毫无反应。
不会真是仙鬼来历吧?
阿兰祁边想边微微收拢五指,银针顺着她的力道从墙面挣脱而出,重又回到了她手中。
她收好银针后笑嘻嘻地回余江荷的话:“知道啦,江荷姐!”
收回银针后,阿兰祁好奇地观察了一下三皇子的神情,那张惹人惊叹的脸始终面无表情,恍惚一看,倒真如山上玉塑似的神佛。
“诶!江荷姐,我扮恶人扮得不像吗?怎么三殿下脸色变都未变。”阿兰祁细细看过之后,没找到自己想得到的回应,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
不是脸色未变,是脸色还未来得及变。
林舜乾忍不住在心中为这人的“妄自菲薄”反驳了一句:你要是扮得不像?那世上可就没有恶人了!
如此挤兑了两句,他见“阿兰”彻底移开目光后,极慢极缓地呼出口气,才渐渐从方才的惊惧中缓了过来。
但他被袖子遮盖住的双手仍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这人进门到动手,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
上一刻,他还在猜测这姑娘身份,下一瞬,毛骨悚然之感就悍然攀上脊背,将他震慑在了原地。
那杀意如此真实,仿若送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异族人却说是演的?
真是好大的笑话!
林舜乾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
此时的阿兰祁却没注意到身后人的愤恨,她已走到了谢望景倒下的角落。在一地碎片中蹲下,她伸出手在谢望景面前晃了晃:“大个子没事吧,你可真配合呀!”
谢望景缓慢地眨了眨眼,还没从这瞬息万变的局势中回过神来,就抬头见这姑娘表情真挚地夸赞他,一口气差点卡在胸口没缓过来,只能点点头僵硬地勾起笑容当做回应。
“没什么大碍就好。”阿兰祁松了口气,嘀嘀咕咕地站了起来:“你刚才叫江荷姐的那声还真有点吓人!”
倚门旁观的余江荷闻言,立即带着看戏的心态看向谢望景,果然见他脸色愈加苍白。
不错,不枉她舍了梦乡陪阿兰祁一道前来。
阿兰祁站起来后往屋内看了一圈,随后将视线落在床榻上——显眼的赤红衣袍正安然待在此处。
注意到衣袍上的图案后,阿兰祁歪了歪头,奇怪地问道:“双凤呈祥?三殿下怎么选了这个纹样?宫主可……”
糟了!忘记这茬了!
谢望景瞳孔缩成针状,他赶忙开口:“阿兰姑娘!是我取衣匆匆,没注意到纹样有误,差点酿成大错!”
但阿兰祁完全没受他影响,甚至一字一顿地将剩下半句话说完了:“……一点也不喜欢双凤。”
这话定会让三皇子误以为谢家要从中作梗!
谢望景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飞速扭头关注着三皇子的反应。
林舜乾对这些纹样不甚在意,见二人转头看向自己,他倒是想将一句“哦,那不正好?”脱口而出,但这显然不是一句能在这里出口的话,于是他闭了嘴,屋内陷入静默。
静默没能持续太久。
“阿兰,你应当清楚宫主并不在意衣上的纹样如何,三殿下既选了,那便依他的意见。”余江荷好戏看够,轻轻咳了一声让阿兰祁抓紧做正事:“教三殿下绣上几针,再去更衣描妆。别耽搁太久,最后误了时辰。”
“我有分寸。”被说了一通后,阿兰祁脸上伪装出来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气鼓鼓的,应得有些不甘不愿:“便宜你们了!”
林舜乾扯扯嘴角,方才竟还是演的?
不过他很快就被余江荷口中透露的其他东西吸引:绣上几针?更衣描妆?
林舜乾隐隐记起什么。
他幼时,太傅曾直言崐州风俗叛逆无道,乱三纲,叛五常。
因其婚俗不论嫁娶,只分迎往。
往者描眉点唇,着亲手缝制的绣衣,跨清水,过山门,意为换新颜,不惧险阻。
迎者着同色衣裳,纵马游街,摔盏敬天,意为自不相负。
虽“往”与“亡”同音,但对崐州人而言,这更能说明二人心意足以跨越生死。
而他听闻的几次云沧宫婚宴……如果那称得上是婚宴的话……从来只“往”不“迎”。
这次……
林舜乾紧抿下唇,消失已久的紧张情绪重又从心底蔓延出来。
他眼前闪现出试锋会上偶然对视的那一眼,不知是该期盼有人相迎,还是该希望此次“婚宴”也如前几次般,只要来者心照不宣便好。
无人知晓他的纠结。
余江荷跟阿兰祁交代了几句,就让谢望景跟着她出门。
谢望景站起来拍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看看林舜乾又看看余江荷,显得有些犹豫。
余江荷对此颇为稀奇:“仅仅三日,谢二公子和三殿下的关系……就变得如此要好了?”
谢望景不慌不忙道:“云沧宫人生地不熟的,只是想和三殿下有个照应。”他转移着话题:“余姑娘要带我去哪?”
余江荷“哦”了一声,随即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去你该去的地方。”
余江荷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懒得再费口舌,径直出了门。
谢望景犹豫再三,想嘱咐些什么,但碍于还有阿兰祁在,他只得行了一礼,道一声:“三殿下保重。”后,抬脚追了上去。
于是乎,屋内又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