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周仗打得漂亮,连一向不睦的漠海都派了使者来。
漠海的使者呈上个织锦的盒子。内侍接过手的时候却又被使者按住了。
漠海使者摇头晃脑,晃着自己那两根编成辫子的胡子,看着阮旸不怀好意地笑,“陛下,这是我们可汗说要特地送给小魏王的”。
——想来这不是什么好礼物。
漠海跟大周离得近,当年两边仗打得最凶,人死得最多。漠海杀大周人最多的是居车儿,大周杀漠海人最多的是阮玄沧。
漠海人恨阮玄沧恨得牙痒痒,从小用扎成镇北军样子的草人当靶子练射箭。年迈的漠海可汗临死前叫自己的儿子立下血誓,说此生若不能杀阮玄沧为部众复仇,死后便不能魂归长生天。
于是也怪不得阮旸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盒子,半天没动。
“不然我替你打开?”薛麟坐在他旁边,略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阮旸摇头,又看了一眼漠海的使者,动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赫然是颗人头。
在场众人爆发出了一阵惊叫,有人作势就要昏死过去。
薛麟差一点掀了桌子。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吓过,冲着漠海的使者怒喝,“你们怎么回事!乌维他想宣战吗!”
“麟儿!”薛灵玙喝住他,“不要乱说话!”
漠海的使者并不慌乱,甚至对薛麟气极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他手放在胸口上向阮旸行礼,“这是长生天前供奉的祭品,乌维可汗将他送给小魏王,愿漠海与大周敦睦邦交,亲仁善邻。”
他话说的漂亮,就好像谁要是为了这颗做礼物的头跟他生气就是不顾两国交好一样。
阮旸垂着眼。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盒子里的头取了出来——皮肤经过特殊的处理,早化成皮革似的东西,触手是一种怪异的感觉;头发用头饰编得整齐,还沾着香料和草灰的味道。
“是我爹的头。”他轻声说。
全场再次哗然。
薛麟舌头都打结,“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阮旸没有看他,不作声地把头在盒子里放好,抱进怀里。
“我想回去了。”他看看皇帝,又看看齐王,小声问,“我能回去了吗?”
皇宫正殿离宫门口远,马车进不来,需要轿子或者自己走一段才能到宫门口。
薛麟有点担心他,想要送他但是被阮旸谢绝了。
“华阳姑姑还没来,公主府最好还是得有人在。”
忍冬也担心得不行,可是阮旸推开了她的手,声音都飘着,“皇宫角落里都是卫兵,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你先去备车……让我自己走一会。”
忍冬知道他心上难受,咬了咬牙,没有再劝他。
可真的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阮旸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跌跌撞撞地避开宫人,趴在路边的假山上忍不住干呕着,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反酸单纯的难受。
像是很长时间过去了,直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鼻子他才算是缓过神来——是只白色的长毛大猫,在旁边绕着了两圈后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凑上来用粉色的鼻尖嗅他的脸——看起来像是杨妃的新宠。
阮旸向它伸出手。
大白猫却不知道为什么炸了毛,直接蹦出去两尺远。在一棵大树下又重新绕着一个人转圈,惨兮兮的对着他喵喵叫——不知道的还以为阮旸把它怎么了……
被猫向着“告状”的男人离阮旸不远,手里托着个织锦的盒子,整个人懒洋洋地不得个正形。因为猫在拽他的裤脚,于是向阮旸这边侧过头来。
“你怎么了?”
接着他看到阮旸,“你是之前拿甜瓜砸我那个——你怎么哭了啊?”
啊——阮旸想,我真的受够了——
他指着对方手里的盒子,因为控制不住眼泪干脆捂上脸,说,“还给我……”
“你说这个?我刚看见它要从假山石上滚下来,怕里面有东西摔了才扶了一把,不是故意拿走的……”男人想要给他抹泪又觉得奇怪,手足无措的凑上前来。
“你不要哭啊……”
华阳公主姗姗来迟,听说是路上遇到了小魏王,看他身体不适,便让镇军将军送他回去了。
薛麟像是想要跟她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闷闷不乐地一撇嘴。
漠海之后觐见的是西州的使者。
西州七公主抬起长睫,于众人的注目之下走上殿来。
她对大周皇帝行礼,说,“我想要向陛下求一样东西。”
刚有漠海使臣那么一闹,殿上的气氛便不太好,皇帝面对七公主的要求脸色也不是很好。
“公主想要什么?”
七公主摘下面纱:她长得很美,眼睛里带着种野性的天真,西州服饰映着她漂亮的脸庞像是团簇的杜鹃花丛,美得热烈,美得扎眼。
她抿着嘴,笑得有些羞涩,“我想向陛下求一个驸马。”
“哦?”皇帝忍不住笑了,想着对方到底还是个烂漫美好的姑娘,说话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你看上了谁?”
七公主痴痴笑着。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之前漠海与西州的边境发生了战争,与屯屠何的那场战役我身陷重围,是他跟随田将军赶来救援,于乱军之中救下了我。”
她无视了漠海使者在身后的嗤鼻声,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块红翡灵芝鲤鱼佩,双手捧着展示给众人看。
“我当时受了伤意识不清,这是我当初情急之下从他身上拿下来的,我想这便是菩萨赐予我的指引。”
殿上静默了一瞬。
皇帝脸色不虞,“奉明,这件事关乎公主,你怎么没有上报?”
隐瞒军功——这件事说小了点是长官大意,说严重了就是将军打压手下,更何况这人还是西州小公主的心上人,要是不肯罢休把此事宣扬了出去,该负责的人名声有损都还是小事。田辅尧少有所成风头正盛,实在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出这样有损前途的纰漏。
田辅尧应声上前,跪在堂前,低眉垂眼面色镇定。
他回答,“臣无话可说。”
七公主倒是相当的善解人意,“当时兵荒马乱,我还穿着盔甲,许是那人不知道救的是我。田将军公务繁忙,想来也是没人告诉他知道。”
她缓步走到田辅尧面前,将那块红翡灵芝鲤鱼佩放到他手上,“我已请佛祖作证,此生非他不嫁。还望将军能帮我找到这个人。”
田辅尧并未答话,在皇帝的示意下双手捧住七公主递过来的玉佩,绷着嘴角向她行礼。
“下官尽力而为。”
“你一定要找到他。”
七公主握住他的手,语气诚挚——她力气还不小。
她一脸真诚,“若将军能帮我完成心愿,便是我西州的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