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的笼罩下,罗成脱力的依靠着一颗大树,将银枪环抱在怀,喝下了身边最后一点清水
收起水壶,他忽然摸到了腰带上一个小小的锦囊,才想起那是临行前表哥交给他的,说是怕他一个人去有什么危险,便寻了最好的补血去疲的伤药要他带上
罗成当时不以为意,但既然是表哥给的东西,他还是珍而重之的收好了,虽然很快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摸出几颗药丸,干干的吞下,心中不住的自嘲,倒确实是表哥想的全面了
他自武德二年投效大唐,三年来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助秦王还天下一片太平,好让通儿平平安安的长大,朝堂政党诸事,他便不曾多费心去管。
故而他既没有像表哥一样公然支持秦王,也没有听父亲的话向太子示好,他心中明了时局,却只自顾的埋头做事
只是,他想过功成身退了然一身,却没想过会在未尝败绩的战场上遭人陷害,到这种地步
疲累的阖眼假寐一会,天光已渐渐泛了白,他只得起身,没有夜色的掩护,不能在原地滞留太久
好在此处离紫金关已不过半日路程,太子就算再看他不顺眼,左不过想让他吃点苦头,总不至于到了城下还不给他开城门吧
这样想着,罗成左脚踏蹬准备翻身上马,却不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腿上竟是酸软无力,险些跌坐下来
他揉了揉额角,心下吃了一惊,他自幼从军,在漠北什么样的仗没有打过,就算几日苦战,也不该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那药…
太子秦王争斗欲烈,让太子出征是皇上的第一次表态,他知道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这一仗,只是表哥忽然抱恙,舅母不舍,他才请缨来战的…
称病…赠药…
罗成再次闭紧了双目让自己回神,却止不住心中的阵阵寒意
表哥定然是被人利用的,他深吸一口气整理着思虑,对了,他去探病之时,曾看到三哥也在,表哥一向无心防人,他早该想到,表哥认识的最懂丹药之术的无非就是三哥,而三哥,已做了秦王谋士
是他大意了,表哥也是被利用的
一手揽缰,一手银枪杵地,他终是缓缓的翻身上马,催缰前行
树林之外,是一片麦田,还未成熟的麦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本不该有的光芒
是刀光吧
罗成冷笑一声,联系到秦王,他便立刻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死,可以成为秦王再次收拢兵权人心的最好理由
他抬头向南望去,已隐约可以看到紫金关巍峨的城楼了,只是,这紫金关中也好,长安城中也罢,竟然已无人,是希望他罗成活着回去的了
他翻身下马,尽量控制住这副混不着力的身体稳稳的站在地上,抬手抚弄起小白龙满是污渍的鬃毛,一人一马,无言的对视
他缓缓去下身上随他一起成名的亮银白虎盔和素银甲,放在马背上,为他最后的战友卸下了缰绳
“走吧,也许你还可以活。”罗成抬手一枪杆打在马臀上,看着马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渐渐跑远
他紧了紧手中的亮银五钩枪,平日里分量刚刚好的枪杆此时却几乎拿不住,这还是七年前宇文成都送给他的那杆枪,他带在身边已有七年了。
看着面前麦田中隐约的光亮,他不知怎么竟想起了那个人
在扬州的江都宫被包围时,你也是这样的绝望么
也许你比我幸运一些,你死的时候,还是以隋臣的身份,为你效忠了一生的帝王而死的
而我此刻,却不知道自己争斗一生是为了什么
翟大哥死了,李密也死了,当年歃血结盟的四十六友,早已各为其主,甚至相互利用算计
罗成银枪拖地,一步一步向着麦田中的寒光走去
也许我死以后,秦王可以以此为由,结束夺嫡之争,完成它许诺的天下太平
也许我死以后,父亲可以以此为由,与太子脱离关系,摆脱皇家争斗的波及
也许…
他曾经问过宇文成都,问他信不信人会转世投胎,宇文成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问为什么,那人说,人世间不如意的事,不由己的事太多,相信有来世的话,忍受起来也容易些。
他当时冲他撇了撇嘴道,我只信人活一世,所以绝不能只为别人而活,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谁想算计我的人生,我就偏不让他如意
晌午的阳光撒向肃穆的紫金关城,飘扬的赤色军旗迎风招展,不远处的一片麦田中燃起熊熊火光,久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