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思绪繁杂时,反王已鸣金收兵,那员浑身浴血的小将也转身带马回阵,路过他的马头时,还冲他狠狠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在他心上却化作说不出的暖意与苦涩,若是在平时,他想,他准还要听一番狠狠的数落,杂着点不难听出的关心
堪堪回到阵中,便听得靠山王的威严的问责声:“宇文将军传言肖勇无敌,今日怎么寸功未立,还要临阵退缩呢”
宇文成都只觉胸腹又是一阵绞痛,他苦战了半日,又带着伤在场上硬挺了半日,此刻就快要没有力气压下喉间那口血了
故而他是十分的不想再应付这位老千岁的发难
他还未及开口,身边那人已抢先接道“千岁此言差矣,天宝将军不是在为我压阵嘛,若不是那帮贼子太过蠢笨,又怎会没有天宝将军立功之机呢”
杨林眉毛一竖“少保不说我倒忘了,未得本帅帅令,擅自出战,该当何罪”
罗成闻言,状若惊讶的行了个军礼“哎呀,您没给我帅令么?莫不是我太急着立功,听岔了?”
杨林被他这混不着调的强词夺理气的更盛,正待发作,
罗成又愧疚的说道“那若是王爷确没有给过我军令,罗成愿受军法责罚”
杨林一愣,被他突然的乖巧杀了个措手不及,刚刚的火便发不出来了。
只见罗成又担忧着说道“只可惜,方才众将士还道,宇文将军阵中久战,老千岁体恤派援,好一番将帅和谐呢,现在看来是我造成的误会了”
杨林对这种小儿科的道德攻击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
罗成却忽然惊讶的说道“哎呀!遭了,方才张郎将已如此去向陛下报捷了,这……”
杨林脸色一变,呵斥道“放肆!谁准他一个副将擅作主张”
罗成满脸真诚与自责接道:“张郎将说陛下多日不得好心情,听了捷报或能龙颜大悦,就……这……既是错在我,我随王爷去向陛下禀明实情。想必王爷不派援原是想考校下禁军的水准,偏被我浑搅了,都怪我实在立功心切,该请陛下责罚。”
他不提宇文成都是阵前先锋,而用他与皇帝更亲近的禁军统领的身份,那哪里是由得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来“考校”的。
杨林果然嗔道:“小儿胡言!本帅的安排岂是你能胡乱揣测。我……”他一时语噎,捷报已传,罗成要拉他去圣前“请罪”,明摆着是去告状啊,他得了罪不过是个立功心切的年轻人,自己若话里有漏触了逆鳞,才是大麻烦事。他好像终于明白了罗成兜兜转转这个套,脸色白了又红,最终却只得道“故而本帅才会请燕山公出阵协战嘛,今日大捷,全赖皇上洪福,众将同心。”
看着罗成在一边恍然大悟般的是是是,宇文成都心中哭笑不得,心道老千岁啊,习惯就好了,我能理解
不料这一口气松下来,立刻一阵头晕目眩,身形一晃,血涌到了口边再次被他生生止住
“宇文将军,今日抢尽了你的风头,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可好”
听到那人声音忽然靠近,轻松的语气里透着一点焦急,抬起头时便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形已为他挡住了杨林等人的视线,他便迅速抹去了嘴角溢出的血迹,点了点头,随他往行营走去
待走的远了,罗成便不着声色的扶住了他,起初他担心罗成今日也战的疲累,强自撑了一会,直到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没奈何的倾过身去,任他为自己承担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
自从两人在崖边的那次谈话后,宇文成都便一直在忙军务,罗成明了他心意也果真不再来劝,一晃便几日不见,现在再次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就算夹杂在浓重的血腥味中,他也分辨的出。
军营里来往纷杂,不像僻静的山林,很多话他不方便说,很多话他也不知如何说,
沉默一阵,他更觉双腿沉若灌铅,两臂和胸腔都是麻木了的疼痛,还伴着阵阵难耐的头晕目眩,
耳边忽然响起那人压低了的好听嗓音:“哎,我这是不是叫英雄救美啊,然后被救的要哭闹着以身相许,然后英雄不应,然后美人伤心走了,可兜一个圈还是得嫁了英雄。”
“该叫……好郎君挺身平险难,娇美人掩面许终身。”
“你没瞧见方才老王爷那个脸,活脱脱上台演个欺男霸女的都不用扮相了。”
“不过我可不敢娶,我怕哪日我冷落了你,你这犟驴脾气上来,一不哭二不闹直接就要上吊,人要找起死来,我真是拽都拽不住。”
“……宇文大哥?宇文成都!你可别在这吐血晕倒啊,你的兵看见了,还以为又是我气的,可冤死我”
宇文成都听着身旁的人东拉西扯,明白他一番好意让他提神,刚要张口,胸腹却又一抽痛,他废了好大的劲压住这阵咳喘,话只勉强喘出了半句:
“我不碍事……”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说,你不用顾忌我。他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他想劝,成儿,你今日这么做,要开罪多少人,朝臣群寇谁不恨你,今后不要再为任何人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傻事了吧
他想,我还能不能再抱抱你
罗成的声音顿了一刻,不再故作轻快:“……娇美人不好,应该是傻美人,笨美人,榆木脑袋一根筋美人。回目名这点字数不够数落你的”
他还想张口,朦胧之间,耳边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轻飘,越来越遥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回营帐的,只觉得那口血吐出后,他是倒在了一个十分柔软的地方
再醒来时,已不见了罗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