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水陡然从袁禧的眼角滚落,他猛地从交缠中清醒过来,狠下心来一咬。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但对方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张煜疯了般地将自己的神力送出去,疯了般地要将眼前之人彻底占据,他已经疯了,彻底疯了——不知是因为千年前唯有你我共黄昏的念想,还是千年来亏欠良多的自责,抑或是今时今日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有明知离别在即的不舍——
袁禧一把将他推开,厉声说:“你傻吗!你没看到我就要死了吗!还在往我这渡什么!有意思吗?!”
张煜被他说得脑子嗡得一响,木然呆愣了片刻,反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袁禧:“我就要死了!没用的!”
张煜无言,似乎还有些没听清楚,又像是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天涯末路人,他喃喃问:“什么……什么意思?”接着他又一笑,说:“你又在开我玩笑了是不是……吓唬我,小鬼头学坏了……”
袁禧:“是真的……这次没有骗你了——”
张煜:“什么?”
袁禧:“我魂已碎,亏空甚多,已经无力回天了。”
张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反问:“你有什么好亏空的?鬼仙之躯哪有那么容易死,再加上我的神骨庇佑,再不济你还有那么多信徒——虽然你很多信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那么多人供养,就算是你只吃香火,都能长出膘来了。”
袁禧盯着他,缓缓说到:“没有了……”
“没有什么了?”
“没有信徒了……”
“什么?”
“田家是最后一个端公家族了,我已经把所有端公血脉全部洗净了。”
张煜如遭雷击。
袁禧继续说:“等我处理好田家的事,天底下就再也不会有人承受端公诅咒、受难以超生之苦了。”
“这就是你四处奔走,一直在做的事?”
袁禧点头,说:“花了两千多年了,从你遭天罚之后就一直在做。本想处理完就去找你的,但是一不小心花了这么长时间。”
张煜的心猛地被一揪,疼得整个人难以言语。
身为一个仙,连山上的黄鼠狼都知道要为自己信徒好,赐福于他们,受供于他们,自己的法力才会越来越强大。
而袁禧,他却花了两千年,一点一点地清除自己的信徒。
信徒与神仙是互利共赢的关系,对于地仙而言,信徒就是自己的大爷,但对于天仙而言,信徒的有无作用并没有那么大。
而对于袁禧这个不伦不类的鬼仙来说,信徒的供养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了,他能自由游走与六道之外,但他到底本来是不该存在的,唯有人间信徒烧香上供能帮他稳住无所依存的魂。
人间端公血脉断一支,他的魂就碎一块,法力也跟着减弱。这么多年来,他是在自断手脚,一刀刀地自我凌迟。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邪术。
如今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他才瞬间从一个法力无边、人鬼畏惧的鬼仙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躯壳。
而为什么把田家留在了最后,答案二人心知肚明,因为他还希冀着,还魂石能够造一个假的扶桑二世子出来。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那里的隐患,却迟迟不肯动手解决,只是因为自己那点私心。他也想像那些自娱自乐的鬼一样,在死前,再见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还有你袁家呢?你托生的袁家?袁随呢?”
袁禧不忍继续回答。
但是两人都明白,袁家的最后一任端公,不正好就是他自己吗?
张煜的声音颤抖了,手也有些不稳。他轻声问到:“何必呢?值得吗?”
袁禧:“成人之路太难了……成圣之路更是遥不可及,洗去命中自带的罪孽,就花了我千年。但我只想告诉你——殿下……不需要后山那株枯木,我也能守住本心。”
张煜深吸一口气,怒道:“你救了这么多人——可是最初人族视你为灾星,欺你,辱你,打你,骂你,唾弃你,鄙夷你!为什么?”
袁禧:“世人皆毁我,我却报之以歌,这不是愚善,是我在守心,守了你大庇天下苍生的公心,也守了我想与苍生共处的私心。不知对错,不知善恶,但求问心无愧。”
张煜:“走,我们去求蓬莱仙尊,我们去求那些神仙。天道至上,一定有办法能救你的……别说话了,我们现在就走。”
张煜试图将他扶起来,可袁禧就像一具马上就要散架的骷髅。手触碰到的地方皆是突出的骨头,一眼看过去,那副袍子下俨然已经是一把枯朽的白骨了。
雪白的长发从肩上落下,缠绕在张煜的手臂上,那白发之下的面容,清秀依旧,皮肤惨白,却仍见年少时的杀神风采。
但在张煜看不到的另一边,袁禧的脸已经成了浊气侵蚀,一派腐败的骷髅了。
袁禧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殿下……罗文死了,对不起,都怪我不早点把田家人解决干净。”
张煜现在脑海中已经容不下其他事情了,震惊之余只剩下慌乱了。
罗文……那傻小子怎么会死?
袁禧:“但现在我放心了……我没做的事,有人帮我做了。毕竟,亲自斩断自己最后一根血管,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
张煜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谁去收拾田家人了吗?
会是谁呢?
蓬莱仙尊?还是上界神族?
不对……这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想做早就做了。那就是……马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