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到顾客是他们之后先是惊讶,很快用眼神上下打量,嘴角咧开一个明显的弧度,手指不太规矩地在两人之间左右摆动。
“你们知道这样真的很像新婚夫夫。”
“……”
宋不周全当没听见,推着购物车走到旁边神游,在纠结左手和右手两块面包哪个看上去更好吃的时候也不受控制地低头审视了几秒身上和某人同款的灰色薄羽绒外套。
他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某人故意为之,但后来嫌疑人无辜地摇摇头,并且捧出精美的包装盒转移注意力。
利维副业多是有原因的,有能力有眼色也很有销售头脑,刚做好的couple动物款小蛋糕有猫狗和熊兔两个版本,他擅自作主为那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选了前者。
利维原本还有些话想说,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早就不存在合适的机会了,况且就算有机会,仔细想想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说。
心理活动这样在云里雾里兜了一大圈,最终清明之后又看到旁边的同事闪着一双星星眼准备搭讪,吓得他赶紧把人拉回安全区,最后临别时将头卡在窗口说了三句话。
“等一下。”
“这可是英国最好吃的蝴蝶酥。”
“记得来看演唱会!”
-
伦敦街道色彩斑斓,容纳了很多自由灵魂,因此几乎在任何地方耳边都有风格迥异的音乐相伴。
他们从英超出来之后以防万一又去中超买了些料包,最后抱着三大袋子踩着节拍拐过街角的艺术壁画,柳烬对这里非常了解,不需要导航协助便能得出比起地铁反而巴士更方便的结论。
这对于交通工具体验匮乏的宋不周来说,像小孩子玩游戏解锁无数副本。
——离开岛屿的邮轮。
——柳明星的商务车。
——横跨时差的飞机。
——红色的双层巴士。
二层前排就座,足以俯视其他车顶的高度中三面视野开阔,只可惜深蓝色天空和靓丽灯牌装饰再怎么渲染也无法挽救沦落萧瑟的气氛。
临近傍晚气温降低,多雨的伦敦又开始突如其来的阵雨,一道一道纷繁砸落在玻璃上留下痕迹。
车厢里刚刚还有此起彼伏的交流声,当地人像是早已习惯继续欢笑闲聊,只有头顶乌云的游客还在吐槽晚上的聚会活动又要受天气影响推迟,蔬果与牛皮纸袋发出窸窣声音,渐渐的全都沉入安静,估计都在氤氲水汽里犯困,当然,也包括宋不周。
车窗触感寒凉,冰得脸颊发麻这才让他醒过来换了个方向依靠,右侧肩膀的主人明显僵硬一瞬后不动声色地挺直。
如果精神好,他还会偷笑旁边人的表现,但在双腿发酸的疲惫下还是不由自主犯迷糊。巴士恰好在眼皮眨动时停驻等待红灯,余光忽然划过右侧色彩抢眼的橱窗。
宋不周的世界安静一瞬,在半思考半放空的状态下将目光投向那家服装店展示的某件绿色长裙,大概是最新款,因为旁边的广告大屏播放的女模特正是穿着这件裙子如精灵般奔跑在古堡的石子小路上。
音乐和雨落下的声音正逐渐远去。
似梦非梦,眼前突然浮现出几幕从未出现过的画面。
说“从未出现”倒也不完全对,那些走马灯碎片偶尔会在色彩不明朗的梦中反复倒带播放,只是近来出现的频率比较低,想不到它竟然会在差点遗忘时强迫重逢,渗入身心,生出自我意识的梦魇当真是恶鬼化身。
它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混杂,画面从极繁到虚无展现严重的两极分化,是足以引起恐慌症的噩梦。
宋不周看不清自己的脸。
因为总在奔跑。
脚下的路从蜿蜒变得笔直再变回蜿蜒,身体带领别人或被别人带领,莫名合身的裙子变幻于白绿之间,周而复始,像化身为被惩罚的西西佛斯永无尽头。
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因为做主的从来不是自己,身边的伙伴总会趁画面失真卡顿时越过自己成为领头羊,宋不周毫无招架之力不得不被带动地经过不开灯的房间与一排排书架,最后在建筑外,月光下,终于看清跃动耀眼的金发,可当其主人正要转过头时画面却戛然而止。
倘若一直暂停于此也是不错的结果。
但事情总不尽人意。
喧嚣如潮水褪去,他误闯进黑白默片的拍摄地,无数双手在身上拉扯,冷暖交替,庄园主人左手支脸,坐在椅子上正对自己,直到一步步靠近才看清对方眼里的情绪以及倒映出来的唯一看得出颜色的翡翠长裙。
他总在说问句,像信号不良的复读机。
——“不周,要不要留下来?”
宋不周在第三视角说不出话只得替呆楞在原地的那个自己拼命摇头,收效甚微,他转过头难以面对地退回三角暗影中。
记忆里这个房间纵向狭小很快将退无可退,但在虚幻的梦里竟然衍生出深不见底的无限空间,在他以为走不出这根本没有选择的迷宫时,身后又忽然传来另一道少年的声音。
——“不周,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吧。”
——“你要在绝望之巅,长命百岁。”
真稀奇,他可是鲜少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思念和愧疚会让宋不周做出在思绪朦胧的梦中自以为正确的选择。继续在黑洞中寻着声音的方向前进,人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容易对视觉产生依赖性,可盲人在只具有身体记忆的情况下能够比常人更准确感知四方。
那么当自己变成盲人,身体的终点是哪里。
还没等思考出问题的结果,答案已经揭晓,阴影消散后面对的是更危险的悬崖。
第三视角转为第一视角,自己的手被人牵起来,方弃白轻飘飘笑了一下,继续重复刚刚那句话。
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更准确的说是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长大到三十岁。
作为脱离稚气的大人自然能读懂曾经用“复杂”一概而论的眼神里暗流涌动的感情,无法招架,心脏酸痛,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后僵硬向前迈出半步。
这时候身后慌张踏浪的声音横冲直撞,那副哑得不行的嗓子貌似是在嘶喊自己的名字?
只是听不太清,也记不太清自己的名字究竟是不是那三个字了。
——“宋、不周!”
——“宋不周!!”
-
“宋先生?”
肩膀被人用手心扣紧,宋不周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转头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睛以及同梦中如出一辙的金发。
这个梦并非第一次出现,所以暂时能维持如常的平静,看来他也有“剧抛”的潜质。
车内迟迟没有回温,宋不周简单说了句没事后一言不发,将头缩进围脖,窝在座椅里继续闭目养神。
之前常常感叹宋不周这个人气质温顺如白猫,但天气变幻无常,人也不会总是温吞柔软,在阴天和玻璃雨滴的映照下,他收不住的阴郁气场就与之前每次从塞佛岛海边回来后的模样如出一辙。
更何况“没事”这两个字向来不具有信服力。
究竟是什么东西触发了要命的后遗症。柳烬抬起胳膊将人半拥进怀里,也意料之内没有遭到拒绝。
不过两分钟,在轻轻托住纸袋里即将掉落的番茄时,他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穿过晃动的树枝,注视从眼前晃过的无数橱窗以及当季流行颜色款式,想起自己曾站在青苔书店石阶前撕掉的相片,脸上的表情几乎一点温度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