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百层,宋不周感觉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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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加油,快到了。”
“宋先生,不然还是我来抱你上去吧。”
“宋先……”
“闭嘴。”
狭窄的黑色楼梯爬起来无比累人,而且是单行线,上去就没有回头路,只能凭借间歇性在窄椅上休息和身边朋友乱七八糟的鼓励才好不容易成功登顶。
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这里却没有想象中肆虐呼啸的狂风,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游客惊叹声,但从来没爬过高楼的人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眺望美景,只顾弯腰扶墙站在围栏里大口喘息。
“感觉怎么样,口袋里有葡萄糖固体饮料。”柳烬边轻柔地拍背边问。
“我、我想起来飞机上那个梦了。”
宋不周有气无力,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柳烬大惊失色赶紧停下翻找的动作,伸手覆上额头来回试探,还以为是把人累到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很快就被轻轻拨开。宋不周又心无旁骛地缓了几口气,站直后,一瞬间想说的内容被大好风景拦截在喉咙里。
这么多人坚持要上来是有原因的。
视野开阔,能看到由近到远层层叠叠的建筑,千家万户化为点点暖黄光斑散在其中滉漾,除了这些还能清楚地望见伦敦之眼、粼粼河水、车流不息的桥梁以及每条道路的尽头与拐点,就像是在上帝视角阅览手绘图册。
太阳西坠,暮色温润,天空是粉色和橘色渐变,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随着大部分游客环行360度的路线,他们也开始沿着栏杆顺时针走,在从突如其来的强风手里保护住帽子后,五分钟前吊足胃口的人终于想起刚刚没说完的梦境话题:“当时我念你的名字并不是找不到你,是想叫你回头拍照。”
“拍照?”
“嗯。”
“宋先生主动给我拍照?”柳烬揉了揉眼睛。
“……嗯,”其实宋不周对此也有些怀疑,“只能说梦与现实还真是相反的。”
柳烬想起自己的相册,赞同地点点头,又问:“还记得是什么场景吗?”
“记不清了,貌似和这里差不多,也是一个漂亮的地方。你背对着我,可我举起手机无论怎么叫,你都不回头。”明明只是做梦,宋不周讲述时的语气里却带上幼稚的怒意。
但因为梦的遗忘具有倾向性,那个锲而不舍呼唤的原因早就在睁眼的瞬间散佚。
想到这,他歪着头看向现实中的柳烬,比梦里好看得多,金色头发随风起伏,一双浅色的眸子直视着,好像的确很少出现背对自己的画面。
“他真是不知好歹。”柳烬道。
会的成语还挺多。
宋不周点点头,接住话茬:“就是说啊。”
“我该怎么替他补偿你呢?”
“叫哥哥,或者叫叔叔也行。”
“弟弟”像是发现有趣的事情,揉了揉所谓“哥哥”的脑袋,问:“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执念。”
宋不周没说话,只是用轻轻握成拳的手挡在嘴前笑得很开心。
这还是柳烬第一次在对方的脸上见到类似于调皮的笑容,顿时晃了晃神,但依旧成功过抵抗住诱惑,执拗地不肯说出口,他可是恋人预备役啊。
“宋先生——看那边,”他停下脚步,故意拉长音并且强制性转移话题,“我们的住处就在那里,一会儿回家还会途径伦敦塔桥。”
书店老板表面上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对旅程计划毫不在乎,但身临其境往往会成为最专注欣赏的人,注意力很快从逗趣闲聊挪到美景上。
旁边还有一位摄影艺术家喋喋不休正要求模特双指夹烟,听身后助理的赞美声能猜到大概拍出来的效果不错。
几团白雾弥散,萦绕在近处的烟味有些呛人。
“宋先生好像没再犯烟瘾了。”柳烬说。
宋不周反应了一下,紧裹外套后只是点点头:“本来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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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天在记忆中的塞佛岛会是植物花卉带来的清新黄绿色,而在这里,深棕清冷的世界外加具有百年历史的大理石建筑都在为伦敦万象提供舞台。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浮黑巧克力的味道,人们常说英国以“老”为美,以“旧”为荣,摩登生活的夜晚照样耀眼夺目。写字楼灯光熄灭,另一边的商业街路灯亮起,正准备迎来每日的幸福交响曲,画家、诗人、学者还有许多步履匆匆的行人全都浸没在泰晤士河两岸与周围维多利亚时期的氛围当中。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与朋友支起三两架子,又在上面缠绕黄色装饰灯泡,随后自由自在弹奏电子琴。
背景是不算茂密的树枝与哥特式屋顶剪影,神秘色调和远方飞鸟,让人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深沉的乐声召唤出女巫和乌鸦群。
“乌鸦是世界上羽毛最漂亮的鸟之一,”柳烬牵着宋不周的手在河岸边慢悠悠散步,嘴里念叨着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冷知识科普,“颜色绚丽,只是人类的眼球看不见。”
两人距离很近,肩膀相贴,步伐沉重的宋不周甚至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像是在被人撑着走。
他不由自主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说也是正常,这一天的步数快赶上之前半年的量。
更神奇的是明明中午才刚下飞机,感觉却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好像现在才完完全全接受了自己已经跨越大半个地球的事实,“恍如隔世”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泰晤士河岸边也算是著名景点,千里迢迢来游玩的客人都会在傍晚时分走在这里吹吹风,同时欣赏日不落帝国的暮色风光。刚走一小段,清爽的风就倒灌进身体,柳烬将大衣披在宋不周身上,自己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宋不周咳了几下,没有推脱地将尺寸过大像斗篷的衣服紧了紧。
“在塞佛岛上我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去海边散步,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海水的时候,我感觉能一眼看到头。”
人生的尽头。
青苔抽屉中的墨绿色牛皮本上还记录着更多沉郁想法,天性含蓄的人就像群山阴影下被海水肆虐打磨的海玻璃。
“现在呢。”柳烬用自以为最成熟冷静的语气问出这三个字。
宋不周笑得眼睛弯弯,左手大拇指偷偷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簌簌刮来的风吹过树枝,他将柔柔目光投到河岸对面。发现伦敦像不停运转的精密仪器,红色正是它的代表颜色,红色双层巴士路过红色电话亭,浓墨重彩。
“总之在这里叫人无法清心寡欲。”
右边的草坪上有许多人席地而坐喝香槟酒畅谈人生,空气中带着微醺感。
或许是挥发的酒精产生影响,站在路灯橘色笼罩范围下,柳烬伸手从毛绒绒的围巾里捧住宋不周的脸,迫使他与自己目光相交,近在咫尺,而后者不明所以,再加上因迎风泪眯起眼睛,视觉或多或少有些婆娑不清。
“干嘛?”
这地方是情侣圣地,路过的人并不会觉得奇怪,充其量带着祝福的眼神看一看。柳烬没有回答,继续维持这个姿势用指腹扫过眼尾,凝视片刻才孩子气地揉了揉脸颊。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
“幼不幼稚。”
“你目光所及之处也要有我啊。”
距离有些太近了,身上的青柠香水味道也太会收买人心。宋不周眨眼频率有些不自然,嘟嘟囔囔一句:“看来利维说得没错。”
“害怕了?”
“不怕,是人就会有占有欲,这很正常。”
柳烬听到这话来了兴趣,认真看着眼前的人:“那就是说,宋先生也会为我而吃醋生闷气。”
宋不周拿开这人的手,感觉重新接触冷空气的脸微微发麻:“会啊,最近的一次不就是对梦里的你生气。”
“……真是人生黑历史,”柳烬垂头一副认输的模样侧身摆了摆手,“宋先生快把这个梦忘记吧。”
“有些困难,你好好想想办法。”
夜风渐起,舞台的幕布转而变为蓝调,宋不周将胳膊搭在栏杆上,两手交叠,专注地观察水面上建筑倒影,在敲电子琴的年轻人更换为熟悉的曲调后再度抬起。
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柔顺的墨色头发迎风散开,眼眸倒映亮晶晶的灯火,草木书店养活起来的慵懒白猫来到英伦街头被勾勒出金边轮廓,更衬托出高傲美丽的气质。但确实很难继续保持清心寡欲,在周围无数人影响下他也掏出手机相机慢吞吞点来点去,想来那熟练的操作只在梦里。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少年的声音带着让人心动的法力。
“哥哥,看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