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与此同时他也清晰意识到自己能力的局限,很多事情不是只靠努力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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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恒抬眼望向前,晚风将那人微长的头发吹起,好像此刻的室内与阳台并非处在同一空间,倒像是在幻想小说中的平行宇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宋不周孑然一身,呼吸在只有自己存在的空间,他吞云吐雾独自沉思,好像并不认为身后的屋内还坐着两个其他人。
“发生在不周身上的事情没有人真正清楚,我是普通大夫并不是心理医生。”秦恒眼神定在一处,语气平静道,“起初我想治好他,你懂的,我是指身体加心理。但后来了解到一些事情,我放弃了心理那部分。”
“为什么?”柳烬急切发问。
“因为不堪入目。我身为局外人连碎片都无法直视,有些事情不能深想,如果真的知道了全貌再帮不上忙,只会更加痛苦。”秦恒表达得非常诚实,善良并不意味着能成为救世主,遇到会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人类与生俱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启动防御机制。
那叫逃避,也叫自我欺骗。
“告诉我,我帮得上忙,我不怕痛苦。”
柳烬淡色的瞳孔认真起来别有一番犀利之色,而且可能是混血自带的优势,宽厚的肩膀外加眉眼锋锐,具有浑然天成的压迫性。
两个人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秦恒败下阵来摇摇头:“我们无法揣测一个在出生后同时失去父母的孩子,内心世界是怎样的,痛苦还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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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这个问题柳烬没有思考过。
他一直只觉得自己和宋不周的身世相同,反正都是无父无母,也不用经历当亲妈亲爸的面出柜被施加家法这种尴尬事。
但细细想来,自己是在没有记忆的时候被父母丢弃,这个举动受到谴责的人和受害者泾渭分明,自己有合理的理由埋怨甚至豁达地原谅不去想,发泄也好,视若空气也罢,全凭他一念之间。
但宋不周能做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无法预知自己和远在船上的男人的命运而选择生下他,赋予他生命他应该感激,只不过所有巧合凑到一起,不仅是生而不养的悲剧,他也成为了带着厄运缠身标签与世界断联的人。
咚的一声,宋不周沉默倒在阳台上。
“不周!!”
柳烬几乎整个人是窜出去的。秦恒也快速跑近,职业病全套操作皱眉查看:“没事,只是睡着了。”
意料之内的结果,他今天故意带着宋不周溜了一大圈,很大程度上消耗了体力,适当的运动会有效改善失眠症。这也是情急之下的法子,失眠会加重胃肠功能紊乱,而宋不周的脾胃已经很虚弱。
柳烬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放到床上,轻轻摘下眼镜,盖好被子,而后抬头看了看周围,暗骂这该死的房子连暖气和空调都没有。
反倒是宋不周刚做完吓人的举动,现在的睡颜意外安稳,瘦削的脸庞不妨碍面容如画,从眉骨到嘴唇,如同精雕细琢的古希腊雕塑般流畅。
像是被蛊惑一般,柳烬之前经常趁人睡着用手描画这线条,心里时常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修学美术。艺术品绘制的时候是模特与画家的二人世界,因此爱吃醋的柳明星不可能让除自己之外的艺术家享受此殊荣,他也总是拿这件事开玩笑地说“世界又损失一幅名画。”
得到的回复总为“不必可怜世界,它应得的。”
宋不周或许是书读多了,总会冒出一些听上去不对劲然后越品越不对劲的话。
柳烬每次都笑得不行,然后用宠溺至极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再用调戏意味十足的语气说。
“宝贝儿,那你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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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眼神让秦恒知道自己现在站在这,确实是碍事了,貌似比墙上的五瓦小灯泡亮了不止两倍。
但他善良的讨厌鬼人格适时出现,还是诚挚地开口发出邀请。
“咳,来吧,我们聊聊天。”
“好。”
宋不周这个人表面上天不在乎地不在乎,但如果遇到让他喜欢且舒适的事情会格外细腻,甚至有些可爱。
就比如他对之前同柳烬的那次【阳台演唱会倾听约会】非常满意,所以后来自己默默在同样的位置摆放好桌子和椅子,嘴上不说,但行为明显期待再来一场面朝海水春暖花开的浪漫主义活动。
不过浪漫的氛围由多方因素构成,现在柳烬和秦恒两人并肩坐在阳台上,空气凝重且尴尬。
“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秦恒到底是年长几岁,沉稳地率先开口。
什么关系?
柳烬少见地没有马上回复,而是阖了阖下巴认真思考,同样的问题社长也追问已久。
第一次是在他十岁出道,个人采访时自己堂而皇之公开说出性取向和自己有个极度热爱的人这件事之后,引起轩然大波。回到事务所,社长没有责怪,反而柔和地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当时柳烬还小,满脑子都是些幼稚的“他属于我”“我属于他”之类的想法。
后来成人礼过后第一次与宋不周发生关系,像小狗一样凑过去心里乐滋滋地想要对人负责到永远,结果发现对方压根不当回事,甚至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也是柳烬第一次在心碎中切实体会到对方的「情感缺失症」。
“你认为这很正常?”
“不是你想要吗?”
“……”
落魄飘回事务所之后,社长扶额又问了一遍“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柳烬发誓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我想把他关起来”。
社长纵横娱乐圈摆平过不少难缠的对家,久而久之练出火眼金睛,对自家摇钱树每次垂头丧气的状态司空见惯,并且暗自下了定论。
宋老板是柳明星的药,而柳明星好像只是宋老板的床伴。
但这种事情柳烬是不可能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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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他,这种关系。”他这么回答。
秦恒并不吃惊,只是简单点头回应,他一向善于观察所以很少会面对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小子绝对喜欢宋不周,柳烬刚刚一直这样想。
如果秦恒能有听到心声的超能力,恐怕会出乎意料地光速打脸。
“既然如此,你应该向克治斯镇的居民打探过了。”秦恒有点闷,解开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终于在适合纵脱的夜晚放弃一丝不苟的良医形象。
“是,但所有人都一脸避讳不肯告诉我。”
柳烬想起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坐船来到这座岛四处寻找宋不周。
当时天气不好且已经发布暴雨雷电预警,可能人们也被这个原因影响导致心浮气躁。他向路人打听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除了雨水还明显写着【认识】但嘴里却说【不认识不认识】,而后加快脚步离开。
“你问的都是老人家吧。”
秦恒打断道,然后似在苦笑:“这就是问题的症结,大部分老人什么都知道但固执且迷信不愿多说,年轻人倒是开阔新潮,也因此隔着段距离所以没有孩子了解。”
“能不能不绕圈子。”
柳烬已经烦得要命,字字带刀,好像随时手起刀落。
秦恒上身后仰靠着墙壁,视线飘到远处的海面上。
雾气最浓的时候,他缓缓开口。
“我知道,他肩上的负担是五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