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溪赶到青鱼殿的时候,殿外已经跪了一众人,还有更多人不停赶来。
他在这一殿外的鸦雀无声,北风呼呼咆哮中,推开青鱼殿大门,迎面而来的风,暴力吹走他头顶上的雪迹,室内温暖,浑身却冰凉,他有些怔怔往寝殿走去。
寝殿也是乌泱泱一堆人,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见他来,纷纷让开道。
熟悉的林相,二殿下,还有很多平素常见面的大臣,还有第一次,他所见的,第一次出永康宫大门的太后,她端端坐在寝殿床榻上,不管不顾自己那张没有粉黛遮掩,令人不敢多去直视的脸。
而不熟悉的,他日日,乃至很多个深夜,所见的那个人,不再是积压的案卷,不再是沉默的无言。他躺在床上......正在被太后喂一碗参汤,他闭着眼,无任何表情,也无......一丝生机。
汤很久很久没喂进去,换来满室的死寂,叶寻溪一身风雪的进屋,再一身风雪的跪下,室内一直都是静悄悄的,只听见杯碗碰撞的声响。
久久,久久,殿内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响动,太后一把把参汤碗从不远处砸下来,直直砸在叶寻溪脑袋上,汤水滚落在他眼前。
眼角一片湿润。
太后厉声道:“那贱妇何在——!!”
成洲幕是在冷宫门口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昏靠坐在门前,霜雪满身。
而手里握着一枚玉佩,赶过去的太监拿都拿不下,从他僵硬极的手心。
身后大锁一直没有开过,也就是说......皇帝去了冷宫,而里面的人不开门,只是透过小缝,递出一枚玉佩。
终究......
淋到雪满头,他想见的人始终,不回首。
太后又道:“来人!!去抓那个贱妇!若敢不从!就地斩杀!”
叶寻溪一怔,刚想起身,却在瞬间被一左一右两双手,他两侧衣襟被人拉住。
他回头望去,右边是林相拉住了他,轻轻叹道:“切勿......意气。”
而左侧......是二殿下。
二殿下微微摇了摇头,也示意他别动。
太后气极,不可触动,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为了自己,为了徐氏,为了徐夭夭的命......为了有转圜余地,他该知道的。
叶寻溪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等徐夭夭的过程中,更先见到的是太医,和太医们领跪认罚了一整排的太医院,宫里所有太医都来了,齐刷刷跪在床下,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
而都这时了,太后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什么,她苍老的脸孔浮现出狠戾,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皇上到底怎么了!为何......为何还不醒!”
良久,一位太医才哆哆嗦嗦回答:“皇......皇......皇......皇上他,皇上......怕是......怕是......”
他说了一句跪下头去,用力一磕:“怕是不行了!”
紧接着齐刷刷一排磕头,在场所有人都垂下头去。
太后勃然大骂道:“不行?!怎么会不行——?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帮庸医!!治哀家的脸治不好!!!治皇儿也治不好!!”
她又转头瞪向叶寻溪:“你日日跟在皇帝面前!莫非不知皇帝身体有恙!为何不早点说!!是——何居心!!”
陪侍一旁连外裳鞋袜都没穿的大公公,闻听此言,哪怕知道太后意指的是叶寻溪,亦吓得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奴才有错!奴才有错!”
太后道:“你个狗奴才当然有错!”
她正欲再说什么,床上的人好似动了动指头,太后忙回头看着成洲幕,一口一声喊道:“幕儿!幕儿......”
她又端起一旁新的参汤,忙给成洲幕喂药:“幕儿,幕儿,记得吗?你记得吗......你,你七岁的时候,他们害你......给你喂毒,你父皇不喜我们,没人管,没人管......是是,是哀家没日没夜为你试毒,试药,哀家尝了很多很多的药,你才回来,才救回来,毒药吃的哀家脸毁了,每个人都害怕哀家,怕见哀家,你父皇更是......”
她哽咽起来:“但你......你还那么小,你对哀家......对哀家说在孩儿心中,母亲是最美的......你还说日后必定为哀家治好,幕儿......你醒过来......哀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不要再让哀家担心......”
她说的恳切,双手不住颤抖,又道:“那次都挺过来了......你那么小都挺过来了......这次......这次......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怎么突然......是徐氏!!徐氏那个贱妇——!!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与哀家离心离德多年!甚至......甚至为了她不惜与哀家久久不见面,哀家......哀家是你母亲,哀家是你母亲啊......”
参汤依旧喂不下去,可成洲幕似乎又动了一下,这次是脑袋,很轻微,很轻微。他似乎想朝门口望一望,可终究是没做到,只是手上再次用力,握紧了手心那枚玉佩,也像握紧了他的生命,在这最后关头。
而后,大公公突然瞪圆了眼。
接着“扑通”倒在地上,脸孔惨白惨白,太医们也惊慌的伸出手探向床榻人的脉搏,而后嘶声道:“皇上,皇上......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