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子——人如其名,是一名小太监,长的白白净净,岁数看着跟他也差不了多少,可能还比他小。
这三日一直伺候他起居,主要职责便是,提醒他别吃多喝多睡多......提醒方式,咳嗽,使劲儿咳嗽......
果不其然,小宇子又开始咳了,这是他进宫当太子第三日,也是小宇子咳疾发作的每一天。
叶寻溪耳听不妙,放下筷子,小宇子低声道:“我的爷......您......您不能这样吃。”
叶寻溪哪里有耳朵听,他这劳什子太子能当几天?说不定以后再吃不着了,但小宇子表情不容易,喉咙也不易,咳着怪疼,叶寻溪彻底放下了筷子。
怎说,反正再过半个时辰有膳后点心,这才是重头戏。
重头戏来的很快,鱼贯而入,一盘一盘,叶寻溪裹着锦衣在桌前一动不动,眼里只有这一桌了。
他自小家教比同村孩子严格,连块麦芽糖都只能年节才有机会进肚,去了巍峨山更是连块白糖都找不到,师父常年食素,有时候还挖草根吃......
师父年轻时是个高人,性子洒脱孤傲,绵延几百里的镇子,村舍,都大大小小受过他的恩惠,也传了他的美名,师父中年时在巍峨山落了家,随着年岁渐大,近十几年开始广收徒弟,挣点养老钱,也方便有人照顾左右,英雄会迟暮,但英雄的传承不会,他们十几个弟子,无一不把师父的一言一行记在心中,尊师敬老,斩妖除魔......除了吃素。
他和师兄们每每习完功课,翻进山里便去打野兔,他入门晚,在师门排行十四,师兄们大部分年岁比他长,也有跟他同岁,甚至有比他还小的,便是大师兄,岁数也不大,因着跟着师父时间早,名正言顺成了大师兄,大师兄倒是师父亲徒弟,一样的沉稳冷静,不似其他动与不动都是疯兔的师兄们。
虽说眉宇间少了些师父传闻中的洒脱——到底还是师父第一弟子,说的话确跟师父一样管用,大家对之勤勤恳恳,恭敬有加,都不敢造次,即是这样,他们一众人也没少被大师兄罚。
除了他!
大师兄待他极好,极好极好,是他在巍峨山最为亲近的人,其次便是师父了,当然这话可在师父面前说不得......
其实大师兄对他也偶有责骂,但从未责罚,便是他托山中的柴夫下山买糖膏,大师兄都会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
每至年节,大师兄下山采买时,也不会忘了他的零嘴——他一个人的糖糕,即便那么一小块,使着大师兄仅有不多的私房钱,和那一句句口不对心的:“少吃糖。”
山中清苦,他自觉很知足。
想起这些,叶寻溪不知不觉没了胃口,那摆盘精致,一叠叠一摞摞他依旧叫不出名的糕点,果子,甚为好看,也甚为好吃......
乃至这糖如何少吃。
若大师兄在便好了,大师兄想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他可以全部拿给大师兄,让二三四五六到十三挨个干瞪着。
叶寻溪慢慢垂下眸,赶在小宇子咳嗽前轻轻摆了摆手:“别咳,我不吃了......”
其实也无甚意思,一连三日,都是一个人吃饭,他头几日让小宇子跟他一起用膳,小宇子吓得哆哆嗦嗦,直往地上跪,拉都拉不动,也不咳了,整个人话都不敢讲......
不知跪了多久,叶寻溪更不知他膝盖怎么长的,拽也拽不起,第二日腿都没一丝瘸迹的依旧恪尽职守,叶寻溪也无法再开口,随他去了。
这样到第五日,东宫终于来了消息,关于他的身世还待定,这次是太后要见他,也就是成起润的奶奶——
这爹不疼,娘不在的太子殿下的这位奶奶......不知是喜还是祸。
这太后也是邱氏,是那位被捅死的邱皇后一族的,太后又力保二殿下......
叶寻溪想了一想,背脊有些发凉。
这时节刚好临近入秋,小宇子替他换了一件常服,外面给他多添了件精致的褂子,看着跟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出门游玩一样。
叶寻溪顿了顿,问起自己原先的衣物,小宇子恭恭敬敬拿起柜子底下一套洗好的衣物,这是他惯常穿的青色,在周围一套套锦衣褂子下,显得有些单薄了,叶寻溪摸了摸熟悉的布料,开口道:“放回去吧。”
走时用得着,而现在,他暂时得充当一下太子。
叶寻溪几乎在四人撵轿上坐的屁股都疼歪了,才到了太后的宫殿,一路上看的他这乡巴佬连连心叹,跟进了人间仙境似的忘乎所以,处处亭台玉楼,隔几步流水潺潺,只差飞鸟走兽了,到底是皇帝的家......跟参观稀奇一样。
路上轿子边晃他边继续四处望了望,怎么说,总感觉仙境还差了点儿气候,美则美矣,缺了什么,楼有,水有,假山有,长桥有,都有......他一时也不知缺什么,兴许少了巍峨山雾气,仙气?
他回头靠在轿子里,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原本以为可以自由行走,切身感受风景,最好顺便认个路,这几天在囚笼憋坏了,没成想像他这种身份,走路都是一种禁锢,变得奢侈——
小宇子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畏畏缩缩,叶寻溪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小宇子还是没说什么,只神色有些不对,面色看着也更白了些,叶寻溪只好先由得他去。
他其实也是想问问小宇子关于太后的事,免得冲撞,可小宇子不一定会说,更可能,小宇子不一定敢说......这宫廷秘事的。
只能见机行事,好歹他还是个“太子”,见了太后,该磕的磕,该跪的跪,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