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渊:“她是鲛人,鲛人有沙浴的爱好,就是把身子埋在沙里晒太阳,很舒服的。”
“……”
小男孩被吓哭了,“哇”地抹眼泪,沙里的女孩慌忙爬出沙坑。
“你,你别哭啊,吓到你了?”
她靠手的力量爬出来,下面带出的不是双腿,而是一条独特的鱼尾。
小男孩哭声不止,女孩将挂在腰间的一只有大人拳头大小的海螺取下,拍干净上面的沙子递给小男孩。
“我把它送给你吧,别哭了好不好?”
海螺很漂亮,小男孩抓着它,不哭了。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人声,女孩一慌,“有人,我要躲起来!”
然后向着海水一跃,带起修长的身体划过半空,从沙滩跳进了海里。小男孩看到了女孩的鱼尾,抱着手里的海螺,对着空无一物的海面定定地发了会儿呆。
不远处的人声出自两三个过路的、扛着刚采的造船木材的渔民,一样穿着粗布,他们注意到了坐在沙滩上的小男孩。
“是他哎,从北方逃难过来那家人的小孩。”
“干啥坐在那里,天快黑了,喊他回家去吃饭吧?”
“算了,他自己会回去的,你去喊他还不理你哩。北方闹打仗,这孩子八成是脑子吓坏了,不跟人说话,呆瓜呆瓜的,也不同别的小孩耍。”
“唉,打仗害人呐。”
“这里没打仗,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呸!那些臭当官的,会吃人。”
渔民很快走了。
小男孩依旧盯着海面,没一会儿一颗脑袋从水中冒出来,女孩停在那儿,看着他。小男孩带着海螺,起身走上去,踩进海浪里,海浪一次次打湿他的脚,他不敢去太深,想了想跑上了那卧海走廊,一直跑到尽头。
海里的女孩也游过去,时而露出水面的鱼尾光泽鲜亮。小男孩蹲下来,他们一个在水上,一个在水里,相互注视彼此。
女孩先打破平静,并起双手向男孩举起一捧水,水很清澈,从指缝中漏下去落回海里。
她笑着说:“我经常看见你,你喜欢这样玩。”
女孩身上和头发上的沙土都被海水冲洗掉了,干净又好看,和脏兮兮的小男孩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男孩双目炯炯有神,他开口了:“你不会淹死吗?”
女孩说:“我是鲛人,怎么会淹死呢?”
小男孩:“焦人?被烧焦的人?”
女孩摇头,“不是,你听说过海妖么?”
“海妖是海里的妖怪,你是妖怪?”小男孩问,“你会害人么?”
“我不会。”女孩道,“妖不一定害人,人也不一定不害人。我父王说,陆地上比在海里危险多了。”
“那是你的尾巴么?”
“对。”
“你为什么长尾巴?”
“不长尾巴,怎么游泳啊?刚才在岸上,你是以为我死了么?”
“我见过人被活埋。”
“我露出头了,不会死。”
“久了也会饿死的。”
……
他们的相处零散而短暂,但是不知道谁等的谁,每当小男孩来到这处海边走到卧海走廊的尽头,叫一声“喂——”,女孩就会从海里出现。
他们在一起玩沙子、戏水,一起说话。
有一次小男孩叫了一声“喂——”,等了好一会儿女孩都没有出现,男孩不会游泳,有点怕水,没有下过水。于是他趴下来,伸手臂下去,海水只没过指尖,他用手指划了几下海水,好像这样水里的人就能知道有人来了。
划着划着,水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接着,女孩从水里冒出了头。
“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没听到吧,逗你玩呢。”
小男孩反握住他,想拉她,“你能跟我去个地方么?林子里有一种很好看的蝴蝶,但是它飞太高了,我抓不住它。”
“你想让我帮你抓?”
“我想带你去看。”
“可是我不能离海太远。”
“那怎么办?”
女孩想了想,“等我努力修炼,化出双腿,就能上岸找你玩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怎么样?”
小男孩问:“你要多久才能化出双腿?”
女孩思考着,“嗯……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我也不知道。”
小男孩有些失落,“好久,你会忘了我么?”
女孩说:“你要是能经常来,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小男孩:“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记得?”
女孩沉默了一下,“……下次好吗?下次你来找我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
小男孩疑惑,为什么之前不行呢?
女孩告诉他,因为鲛人的记忆有缺陷,对于相处不够长的东西很快就会忘干净,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男孩:“我不会忘记,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女孩却摇头,“要是我把你忘了,你却记着我,岂不是不公平?”
“那说好了,明天我来找你。”
“嗯。”
……
第二天,小男孩没有来海边,对着大海喊“喂——”,女孩从水中露出了脑袋,等了好久没有等到。
第三天,没有“喂——”,女孩露出了脑袋,还是没等到。
一连几天过去,没有“喂——”,卧海长廊仍然没出现那个光着脚的小男孩,女孩后来也再没有从海里露出脑袋……
辽阔的海在时间里,平淡而凄清。
阿点:“我出了什么事吗?”
止渊:“你回去的时候,恰遇地方豪强向渔村收税,交不起的人家都被抓起来了,你也在里面。豪强让交了税的渔民在林子里挖了个大坑,把没交税的推下去活埋了。”
阿点望着海,沉默良久后才问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