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眼神,心里埋怨自己没事对人品头论足的,莫不是受了这里风水的影响,和那洪老太一样了。
“许姑娘,叨扰了。”谢明乾对许梅香抱歉一笑,右手递了个海棠糕给窗外坚守暗卫岗位的春雨,左手一不小心,将自己那杯茶递到了胡碟手边。
胡碟正暗自忏悔,想着回去得抄多少遍清静经,才能使自己摆脱洪家这倒霉的诅咒,烦躁间一晃神,迷迷糊糊捞了手边的茶就往嘴边凑。
“咕嘟”
谢明乾从窗户处转过头,定定看着她吞下一口茶,接着再一口。
待放下茶盏,那茶水已见了底。
胡碟望向他,疑惑道:“何事?”
谢明乾看见她唇边挂着一滴水,心中怪异地敲起鼓来。
他暗暗叫自己移开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一张嘴,却只道是妖精作怪:“那是我的杯子。”
胡碟看了看手里的杯子,浑不在意道:“哦。抱歉。”
言罢将那杯子推回去,自顾自地和许梅香讲起话来。
她前半生的大部分时候在道观里长大,男女之事可以说闻所未闻。
后来扮作男装入了朝堂也一直如此,她是女人,那些男人是男人,这没错。
可是她和任何人都是毫无男女关系的男女。
靠得多近都不用在意。
谢明乾眼神飘忽望向窗外,方才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便生了试探的心思,一张嘴,拉也拉不回来。
可胡碟大大方方毫无反应,也许这几日的怀疑,真是他想多了?
“许姑娘,洪老太太不在么?”胡碟问。
许梅香捏着帕子,低头道:“婆母她和李大娘去了寺庙,给洪盛祈福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有话直说了。”
“我知道胡大哥要说什么……”许梅香目光幽幽,带着些哀怨看向胡碟,摇摇头道:“洪盛他真的没有胎记。”
“许姐姐……”春二呐呐地喊了一声,“你为何改口否认呢?我和阿九都听见了。”
大家看向阿九,她似没听见,冷着脸专心喝茶。
“你不想他死么?”胡碟道。
可那日她分明不像关心丈夫死活的样子,胡碟看得真切。
“不,我想他死,我想他永远从我的人生消失……”许梅香说着,下巴止不住地颤抖,眼中有浓浓的恨意,“可是他不会,我也不能……”
晶莹的泪珠跌落,混进许梅香面前那杯清澈的茶汤里,那茶面上,映着她湛蓝的头巾。
“他死了你就能解脱了,也不会有人再打你了,你若坚持说他没死,你便要永远困在他家,何苦呢?”
胡碟紧紧看着她,眼中的担忧蒙上一层薄雾。
“是呀许姐姐,他天天打你,你还没受够么……”春二忧心道,眼中已盈起泪意。
她身手敏捷地一抓,许梅香袖子下斑驳的青紫便露了出来。
这桩案子只要抓住色鬼,便可顺利结束,胡碟今日本就不在意她是否认领尸首,只是来劝她放下的。
她柔声道:“许姑娘,你不用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你自己好好活着,去寻一番天地,比什么都要紧。”
许梅香捂住手臂,抿紧了嘴直摇头,任由泪珠滚滚:“我从未怕过,怕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春二搂着她的肩膀,与她一同泣不成声。
胡碟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心中哀叹。
她安慰自己,本就只是试一试,求个心安。
喝罢一盏茶,胡碟将诱捕色鬼的计划讲与她听,便要告辞。
许梅香听了,只问了一句:“我不用出面,只需他上门被你们抓住便可,对吗?”
“对,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来纠缠你。”
“好。”许梅香点点头,收拾出个笑容,“我送你们出去,再给你们都带些海棠糕。”
出门几步,到了那棵桃花树下,春二想起自己每次来时的欢快和离开时的愁绪,倍感伤怀。
谢明乾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剑,想起了自己为师父翻案做的努力,道:“无论如何,该试一试。”
胡碟望向他的剑,没有回话。
他拔出剑身,句句是豪情:“无论如何,该努力一把,该和命运拼一拼,只要付出,有朝一日定有所获。”
“各人有命,不能强求。”胡碟沉默片刻,有气无力地来了这么一句。
那时她想强行从南都泥潭里拉出来的人,都将她踢了个粉碎。
“遇到春二和阿九以前,我以为再不会有女人敢光明正大去做一番大事了,可是她们却做到了。”胡碟没头没脑地说着,神色有些落寞,“世人都说女子不能插手男人的事,可见都是胡扯,世上从来没有不能,只有不愿罢了。”
谢明乾看她满脸憔悴,不知她从何有感而发。
而后胡碟便在他面前转了身,像去拦住落日前的最后一只飞入陷阱的鸟一般坚决。
“你们先走。”
胡碟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回头的时刻了。
她从不后悔,从不回头,于情,于理,皆是。
只这一次。
那扇门晃晃悠悠地打开,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许姑娘,”她提着那个包海棠糕的小纸包,声音飘飘忽忽,有些磕绊,“或许,你有什么难处么?”
熹微晨光,照耀她的眼角,粼粼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