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伸手揽住宝玉肩膀,笑道:“王爷可不是跟你假客套,这是认真请你哩。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郡王爷最是惜才、爱才,府上名士高人云集。只可惜我打小儿便不爱读书,否则也一定常去叨扰叨扰,也好有些长进。”
宝玉忙笑着答应了。
水溶笑道:“紫英过谦了。上一回你与我家里的护院切磋武艺,他年纪大过你好些,却也不如你,总是‘术业有专攻’,不论是文、是武,有心者皆能成栋梁。”
冯紫英受了这句称赞,有些不好意思,连嗓门也小了些。
卫若兰向水溶笑道:“王爷,这位宝兄弟虽然年纪小,但论起才思文采,可比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胜过太多去了。”
水溶奇道:“哦?”
卫若兰道:“前儿我在外头看见几首咏雪的诗,句句无雪、却句句是雪,真是极好的。听见人说是荣国府十几岁的小公子所作,真真是难得,我这才知道原来是他所作,这‘少年诗仙’竟是我们识得的人呢。”
卫若兰说罢,在心中想了一想,随口将那诗复诵了几句。
宝玉听见,一面就把脸红了起来,只欲阻住若兰、令他不要念下去,却又无法。
水溶等人听了,一面用神想着。
若兰所念诗句虽还有些稚气,但用心灵巧、不落窠臼,在意境上果然是极好的,回味之余竟觉口齿噙香。
一时众人都点头称许。
因方才已问过宝玉的生辰,水溶此时便笑向孟闻渊道:“宝玉倒和你同年,又都是少年有才名,你们合该好生结交结交的。”
孟闻渊正在心里品味着宝玉的这几句诗,听见水溶的话,忙谦逊几句,连称不敢。
见众人赞他,宝玉赧然道:“这诗卫大哥不知是从何处听来,可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了。”
卫若兰忙问:“怎的误会?”
宝玉道:“此句虽确然是出于我家里,却原不是由我作来。嗳,错也在我,只因我爱那句子,便誊出来写在扇面上,以便时时赏玩。那本来是我随身的小物件儿,到底是我不谨慎,一时不察、将它带了出去,不慎让人瞧见了,却教外人以为是我所作,这却是误会了。”
水溶有些好奇,问道:“哦?既不是你,那是何人所作?”
宝玉十分犹豫,踟蹰道:“不敢隐瞒王爷,我常与家中姊妹们在一处联句、作诗,大家各自作来,由众人品评,又能消遣一二、又能精进才思,卫家哥哥方才所念的,正是我家中表妹新作的一首。”
听见那诗竟是由他表妹所作,几人皆是十分惊奇。
孟闻渊一直默默不语,此时眼睛却亮了一亮。
水溶为人随性疏朗,身为宗亲权贵,倒难得没有那些男女成见,释然一笑道:“无怪乎方才若兰念时,我只觉这些句子有种难得的清丽之感,原来是这个缘故。闺阁女儿不拘于针黹,有此好才学,当真难得。”
宝玉有些为难,嗫嚅道:“小子不愿隐瞒各位兄长,这才说了。但既已向各位明言,也请哥哥们帮忙掩饰则个。我表妹尚未出阁,其文字怎可流于人前,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此事原是我不谨慎,一概全是我的不是。只是在外人跟前,我也不敢解释,如今也只好将错就错,我一力应承了它、只说是我作的也罢了。只是每每思及,仍是脸热。”
众人都纷纷应允。
水溶笑道:“虽说是个误会,但此事如若你不分说,旁人哪里又知道去?你同我等解释明白、不居虚名,足见你一颗‘赤子之心’,本王没有看错。”
众皆点头称是。
孟闻渊一直在默默出神,此时忽向宝玉拱手道:“在下才疏学浅,却一向对诗词有些愚好,今日听得有此佳句,甚为心喜。兄台方才既说是贵表妹所作,敢问是哪一家府上的小姐?”
他一言既罢,见众人都拿眼瞧着自己,目露调侃。
冯紫英更是毫不掩饰他的鄙视之情,就连郡王爷身边的那个少年随从都挑着眉注视着他。
孟闻渊这才觉出,自己一时情急,这话说得实在唐突了。
枉读了这几年圣贤书,他一个男子,怎么可以公开打听别人家未出阁女儿的身家名讳呢?
孟闻渊面上不禁一热,忙拱手赔礼道:“兄台莫怪,我心里只顾计较着那好句,一时不慎,是我失言了。”
好容易捏他一个错儿,冯紫英哪肯放过他,只管在旁挤眉弄眼,嘴里啧啧连声,一面又“嗳”“唷”“啧”各种感叹声不绝。
卫若兰虽是一面推他,一面自己却也在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