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洞洞的月依旧低矮地悬着,大约是分辨不出时间带来的迷茫感,阴差阳错的,就叫人觉得是半夜了。
“你的眼睛……”
“它走了。”
白藏打断了温岚时的话,眼神沉沉压着思绪。先前什么都没问出来,他脑海里满是刚才的场景:
三玉蝉摇了摇尾巴,瘦骨勉强支起的身子蜷缩起来,这样看来更是只有一小团。它毛色飞快地变换着,像受了什么影响,身子一点点叠得瘦削,竟然就那样消失了。
风声簌簌打进窗,也送来了些微的动静。那声音听不清楚,只有似有若无的声响,像是肆意畅快的笑,又窃了些迷乱的哭。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动静,仿佛饵料备足了,就要人上钩。
白藏偏头,低声道:“跟在我身后。”
也不知道人听清没有,他贴着墙慢慢走出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换了场景。
这里的变化让人察不清规律,眼下是灯光黯淡的街道,诸多商铺分布在两侧。中心的路灯似乎没有颜色,透明般的,投下薄如蝉翼的素光。
莫名的认知进入了脑海:这是春天。
路边的树上花怏怏垂着,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春一说。
先前那只小屋子已经隐入了夜色,像在时间里丢失了,不过在这个地方,大约也谈不上丢失,只不过是暂时的隐匿。
人没丢就行。这念头忽地跃进脑海,不着调得让人笑了笑。不过笑归笑,白藏并没有说话,他向来是话少的那个,情绪上的变化几乎纯粹靠温岚时来猜。
他从小就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心里头,以至于“说出来”成为了一种别扭又荒诞的选项。如果说话语是陈列在绘图上的颜色,那么从调色盘上开始,就少了一小块角落。
商铺的老板清一色挽着丧葬的孝布,从人到氛围都阴沉沉的。他们伫立在门前,死死地挡着门,好像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那群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胭脂无一错不错的,也完全不眨,眼睛根本不会干涩似的,眼里浑浊的黄色与血丝的颜色遍布在眼白,给谁送行一般。
这时白藏终于捕获了原先听到的那细微的声音,那是从身后传来的,一阵哭似的笑。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的,乱糟糟的发丝垂落在身前,整张脸与身躯都盖得严实,让人看不出性别,只能从声音上大致判断出是名女性。
白藏心里说不上的奇怪,只是那人也完全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就那样轻飘飘地走过,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似乎这一场幻觉也是由她而生的,自那人离开后,这些阴恻恻的人也收了目光,顶着缠紧头颅的白布,一步一晃地跟上了。
白藏目送着他们离开,他心里有着说不上的奇异感,好像也想这样追随而去,好像要追上那女人,看一看她凌乱的长发下是何种神色。
但这里出现的一切都需要他警惕,时间秩序完全崩塌的地方,他的能力能否有用都不好说,更不要说随意追上这样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显然实力不俗的人。
理智一遍遍告诉他没什么可看的,他才勉强将视线转移开,直到被人拭去了眼泪,听本该在他身后的人说:“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
白藏茫然地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他自己都不明白细细密密扎来的窒息感是源于什么,只能闷声道:“没事。”
说罢他避开目光,打量起眼前的场景。
周身的商铺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这里又变回了原先青石与泥土错乱的村庄模样,不过位置还是变化了,原先的屋子已经看不见了,这周围只有一庭对比那袖珍屋子称得上大的院落,甚至圈养着不少鸡鸭。
屋内点着灯,微薄的一点光芒,在黑沉的夜色里总是惹眼。
这时白藏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他抬头一望,原先压得极近的“月”,居然回到了高天之上。
从头到尾的变故,只有三玉蝉,与那个看不见面容的女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约是直觉,不断同他诉说着,是后一种可能。是她的出现,让逼近的、说不清是不是威胁的东西,又减了几分吞噬他们的可能?
……是不是之后每次黑月逼得太近,她都会出现,会在自己眼前走一遭,随后又解除了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威胁?
白藏一时默然,随即又放下了这发散又没有根据的联想。
因为推门而出的,是他不久前见过的、已经确定死亡的人。
是楚苑。
那女孩模样还是和记忆里别无二致,她一身的现代装束,和他们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
楚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出了门跑了几步,居然便那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