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就在松然听见声音以为房家主回来时,进来的却是房启秀。
只见房启秀身穿斗篷,似是避人耳目前来。
身后的齐小奇也是沉默的一身黑衣,被外面早已经渐渐停下的雨水打湿了,还悄悄滴着水。
现在外面天色昏沉,想来已经接近傍晚,大雨倾盆已经结束,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齐小奇怕留下痕迹,立刻将有些微滴水的外衣脱下塞进了食盒。
“听说你不肯看大夫,但我当时见你面色苍白就晕倒了,实在是不放心,就差人抓了些寻常安神的药带来,”房启秀发觉松然跪坐在地,就伸手去扶,“还有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算饿都要饿出好歹的,喝点粥吧。”
松然实在有些头晕,便顺着对方的力道起身,但坐到椅子上后就躲开对方继续的碰触,只靠着几角支撑。
房启秀也不在意,就在一边坐下,示意齐小奇把东西都拿出来。
齐小奇先是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端出一碗白生生的米粥,一一放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之上,随即便立在一旁,垂手不语。
松然瞥了眼两只碗,头偏向一旁。
房启秀分别端起两只碗,都喝了一口,先把药汁递向松然——
“喏,先喝药,还没凉。放心没有毒。”
松然不理,一旁的齐小奇便接过药碗,二话不说直接给松然灌了下去。
“唔!——”挣扎泼洒之间还是喝了大半下去。
这药喝的狼狈,松然的衣襟领口全然湿了,屋子里尽数飘着一股子苦药味儿。
这股药味让松然莫名反胃,当即干呕了两声。
齐小奇皱了皱眉,环视一圈后去打开了几扇窗户,窗外携着牡丹香的湿润雨气顷刻就飘了进来。
房启秀摸索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是一只糖白老玉的扳指,是她当上吏部侍郎后的某一天戴上的。
她慢条斯理说道:“剩下的这碗粥是你自己喝,还是让小奇帮你喝?”
松然皱眉,哼笑道:“我怎不知道二小姐这般闲得慌?竟是无聊到来折磨一介罪奴?还要悄悄地来?”
“算是我闲得慌吧……”房启秀也不反驳,但悠闲的眸中忽的闪过尖利的光,抬眼看向松然,“不过我是不是折磨你……呵,你自己清楚。我就是闲的发慌怕你病死了来看看而已。”
房启秀不耐烦了些:“快些喝。喝完我有事要讲,至于什么事嘛……”
“我想,是你应该需要在家主回来之前知道的事。关于你心爱妻主的事。”房启秀把白粥朝前面推了推,“毕竟我想除了我,没人会来告诉你。”
松然看着还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白粥,刚刚翻腾难受的胃此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他咽了口唾沫,忽然惊觉自己的心跳因为房启秀的话语惴惴不安起来。
“房无猜被家主支走了,瞿长安带着她去了郊外。哄她去定做什么衣裳,”房启秀挑眉,摇头笑道,“房无猜好容易不疯了吧,却痴傻的紧,骗她说做了衣裳就不用履行婚约可以留下你了,那家伙就屁颠屁颠的去了,还嚷嚷着要给你也做几身新衣服。”
房启秀又推了推粥碗,追问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她要是知道定做的是她的嫁衣,会不会开心?”
松然心中既酸又涩。
片刻后,松然端起白粥一鼓作气喝了下去。随即“咚”的一声,空碗落在几上。
都不用房启秀抬手,齐小奇便自觉上前收拾干净,把两只碗都收进食盒,又默默去关上了窗户。
“房无猜的婚约对象是和她青梅竹马的情谊,你比不过的。”房启秀开门见山道。
青梅竹马……瞿长安么?他也配!
“而且现在朝中局势混乱,你这个卫氏罪奴不能继续出现在房家。”
松然心里一沉,心中气愤之余,却没想到竟然还牵连着朝堂局势,自己的处境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他其实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一个沦落奴籍的罪奴有什么值得别人忌惮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是个麻烦。
那他该怎么办?他还能留在妻主身边吗?
松然有些慌了。他原本以为只是婚约一事,就算家主不喜他,但只要妻主坚持,他还是能够有一席之地的,但如今……
“我要是你,我就离开房家。”房启秀向前倾斜身子直视松然,声音带着些女子独有的魅惑诱哄,“我以前说的话还算数,只要你点头,我就把你带去别苑居住,不再侍奉别人,过上以前相府公子一般的生活。”
“不可能。”松然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
“啪!”一声脆响。齐小奇毫不犹豫地就给了松然一巴掌。
松然被打的脸当即红肿起来:“你!”这人疯了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就不怕暴露她来过吗?!
房启秀满意赞赏的看了一眼沉默但利落的齐小奇,觉得自家小侍越来越朝着人狠话不多的海林靠近了。这个想法令她很愉悦,谁说自己样样不如房无猜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扣扣扣三声敲门声。
房启秀站起身,“我不着急你的决定,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你是脑子不清醒。等你见过家主,我相信你回来找我的。”
松然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陷入了沉思。
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面颊,尝到了自己口中溢出来的血腥味。
这便是我为鱼肉的滋味儿……
——
房家主借着烛火挑着松然的下巴看了看,随即信手一扔,像是全然没看出来松然脸上的肿伤,评价道:“果真一副好面皮。”
松然的脸便朝一旁甩去,差点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幸而稳住了身形,重新端正跪好,垂首跪候。
“家主说的是。不然的话如何能得大小姐欢心呢。”说着齐岚雾恭谨的奉上锦帕,房家主接过仔细擦了擦手,又随意扔回托盘里。
“罢了!”房家主似是想到了什么,旋身坐到正位上,居高临下看向松然,“原本想直接把你处理了落个干净,反正你这张脸马上也在我女儿跟前没什么用了。”
“但念着你对无猜也是痴心一片尽心尽力的侍奉,不若留你一命,把你送回教坊司如何?”
房家主思索道,毕竟比起没了命,回去遭点罪也算是造化了。这样就算后面大女儿闹起来脾气,只要人还活着,她也还可以周旋嘛。
松然震惊抬头,将他送回教坊司比杀了他更可恶。他已经是妻主的人,怎可回去受辱?!
房家主似是看出他的想法,身体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道:“别这样看我,那原本就是你该去的去处不是吗?我不过就是让你物归原主罢了。”
“是死路一条,还是回教坊司。你自己选吧。”一旁的齐岚雾没忍住重复道,她几乎快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笑容了。
“呵……”松然没忍住冷笑出声,他看也未看齐岚雾,只是直直望向房家主,“物归原主?哈……确实,松然如今卑贱之躯,不过就是房家主脚下的泥,随意就可以打发的物件而已。”
“但我想——家主既然愿意留我一条活路,恐怕不是生了什么怜悯之心吧,而是怕妻、怕大小姐一时气愤闹起来伤了母女感情吧?”松然眸光定定,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哦?”房家主来了些许兴趣,放下二郎腿坐直了些,反问:“那又如何?卫家大公子。”
她头一次意识到,或许这个卫家子有点不寻常。
松然听闻房家主的称呼,深呼吸一口,膝行两步上前,仰头朗声言道:“松然斗胆,死路亦或是教坊司,两条路我都不想选!”
房家主微微眯了眼。
松然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房家主究竟在顾虑什么想要把松然处置了,但既然家主也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就至少代表了:松然就算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并不会影响什么朝中大局吧。那不如——”
“家主就和松然做个交易如何?”
地上跪着的人明明是个罪奴,身上眼中却闪耀着放手一搏的光芒。
齐岚雾蓦地一惊,就要上前呵斥却被房家主一抬手制止了脚步,只得恨恨地朝松然甩去眼刀。
松然微微一笑:“房家乃是商行之首,手中生意无数,但唯独海上市场迟迟不得要领。不若给松然一个机会,松然还给家主一个无人可以取代的海上霸主地位!”
屋子内寂静片刻,随即响起房家主的大笑三声。
房家主觉得他大言不惭,笑说:“你?一个机会?”
“对,就是我。”松然眸中闪耀着坚定的光,“要是我做到了,就还请家主取消大小姐身上的婚约,允许大小姐身边只我一人。”
“哈……”房家主摇摇头,暗自觉得可笑,难道谁有了真品还会顾惜赝品吗?
但忽的房家主瞥见松然这般神色,又不太忍心就这样轻易戳破这人的希望了。
只是反问道:“那我又凭何要给你这个机会呢?”
若是这人知难而退,自己放弃了也就罢了,老老实实回去当教坊司的罪奴,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个赝品也算是一种仁慈吧。房家主这样想。
但松然却不肯放弃,反而像是收到了鼓舞,脊背越发挺直,说:“大小姐对于经商一窍不通,二小姐心思深沉,我想……家主您也不希望房家的生意从您这里没落下去吧?”
这话犹如利剑,一下子戳中了房家主心底一直担忧的事情。
房启秀心思不正,她根本没想过要把房家交给她,如今房启秀在官场上有些作用,她也只是把她作为辅助使用而已。
加之她自己的私心,她还是希望自己与子谦的女儿可以继承房家,延续商行行首的荣光。但无奈大女儿对于经商可算是毫无天赋……
房家主也想过取个经商天赋的女婿进门,交给对方,但又怕对方卷走财产不对自己的女儿好。思来想去……
松然继续道:“而我,依附大小姐而存在的罪奴。一定是帮助大小姐维护房家的最佳人选。”
“所以这个机会,家主赌吗?”
房家主不得不承认,松然的提议让她心动了。
且不说松然确实对无猜一片痴心,就说这样的身份,确实能够被拿捏的死死的,让她放心。
于是房家主淡淡开口:“我赌了。反正试上一试,我又没什么损失。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记住,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房家主微微前倾,提醒道:“你记住,三个月,你不必做到霸主,但我要看见成效。”
当然,至于到时候女儿还是不是喜欢这个赝品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