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澜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皇帝低声道:“你没必要知道,澜儿,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看清对方,更何况是你父皇。纵使朕告诉了你,也代表不了什么。”
沈星澜低头,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特地经过了内庭,本意是想去见见宸妃等人,却在花园里碰到了同章翁主。她最近迷上了放风筝,那燕子风筝被她放得高高的,小小的身影奔跑在花丛中,伴着宫人的拍手喝彩,衣裙翻飞嬉笑成群,又是宫中的一抹亮色。
沈星澜抬头去看天上的燕子。
同章翁主跑上来,“姐姐,姐姐,你看我今天又做了一个新的风筝!”
沈星澜称赞:“好看。”
同章翁主把引线递过来,小脸圆嘟嘟的:“送给你!”
沈星澜问:“送给了我,你放什么呢?”
同章回:“我还有好多呢!”
沈星澜笑着接过了,又说:“还没问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我好给你准备红包或者礼物,是我的失误。”
但同章既不想要红包,也不要礼物,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她:“回家!”
因部分宗亲的后代被送进宫中抚养,美其名曰令少子的皇帝承欢膝下,同章翁主便是其中之一。
沈星澜摸摸她的头,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扎的是两个垂髻,被沈星澜的手掌摸得打起转来,十分可爱。
沈星澜道:“等你长大了,就能回家了。”
同章翁主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沈星澜点头:“到时你求求你姐夫,他喜欢你,会同意的。”
同章翁主拍手:“太好啦!那我现在就要和他说!“
沈星澜柔声:“他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你再去说好不好?”
同章翁主用力地点点头,两个小垂髻滴溜溜地转。
燕子还在空中飘着,沈星澜放起引线,令它升高了一些。又见它在空中盘旋、飘荡,真如一只春归家燕,欲飞出朱门高院,天涯海角任它去。
沈星澜忽然将拽着引线的手放下了,无力地垂在曲起的膝上,不再去放那扔在天空盘旋的家燕,花园里,只能听见她轻轻的叹息声。
同章翁主不解地转过脑袋:“姐姐怎么啦?怎么不放了?”
沈星澜捏捏她的小脸:“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同章翁主笑道:“什么事情呀,总见姐姐唉声叹气的,姐姐来了京都,住这么大的地方,又有吃不完的点心,不应该更开心才对吗?”
沈星澜问她:“我来了这儿后真的唉声叹气吗?”
同章眨眨眼,懵懂地回:“是呀!”
之前的阮梓君也这么说过她,现如今同章也是这么说的,童言无忌,她说是,那便真的是了。
同章是个小孩儿,她不懂别的,只知道有大地方住有好东西吃就应该开心,可阮梓君却会实实在在地劝她:应该打起精神啊!
她又望望天上的风筝。
同章说:“姐夫可爱看我放风筝的呢,以前我拿我自己做的凤凰风筝给他看,他夸我手巧,给了我好吃的呢!”
沈星澜微微一笑,温柔地说:“他最爱请你吃糕点了,也不怕你牙疼。”
同章笑嘻嘻的:“我才不牙疼呢!”
沈星澜将她小小的身子搂了过来,“那你再做两个,等他回来,放给他看好不好?”
同章眼睛亮亮的:“嗯!”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沈星澜贴着她的耳朵柔声说:“很快。”
她叫了流输过来,“烦你去找元校尉回来吧。“她说:“如果他还愿意见我的话。”
流输有些诧异。她……她只是沈星澜身边的小侍女啊?为什么突然找她?
沈星澜道:“我不知道他在哪,你去吧。”
她说的很平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她知道流输有办法找到他的。
她本来就是元肃安排的眼线,通风报信的事,总有渠道联系到他的吧。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是吗?
流输绞着手,不敢抬头。
沈星澜道:“早去早回,很快宫门要下钥了。”
流输出了宫,就往将军府去了,因这里有认识的人,那人说:“呦,不知道呢,估计冯从事跟着吧。若真是殿下有急事,我带你找他也行。”
于是找到了冯昌处,冯昌的亲信也是元肃的下属,略一打量流输,认出她是元肃指派的人,又听说是宫里让她传话,便说:“冯从事跟着校尉在水榭。”
流输低下头,跟着人往水榭去了,来人见到她低眉顺眼的,人虽好看,却不似精明,心想要不要提醒她一句,冯昌是因为怕元校尉喝酒出事才陪着他呢?
只是冯昌的人嘴巴都严得很,许有珏差点被打死的事情一点没往外露,谁也不知道。
水榭亭子里,冯昌都退到十丈开外去了,因元肃不让他们再靠近,他们也都不敢过去。元肃交代过关于殿下的事必须第一时间报到他这里,因而给流输放了行。
流输来的时候,冯昌还提醒了一嘴,叫她小心说话。
流水映明月,微风起涟漪,角灯凭栏立,风情揽榭中。元肃的影子便停在那儿,任流光华彩勾勒出身姿面庞。
很好看的侧颜,很沉静的神态,若非离得远,流输是看不出他是醉了酒的,更不知道他手上沾了血肉还没洗净。因为他在定安公府书房的时候,流输看到的就是这样临渊持岳的元肃,她想象不出来他的其他模样。
但当她蹑手蹑脚地提裙拾阶上去,一切就有些不太一样了,她看到榭里一团狼藉,碎了一地的酒坛和血污还留着,酒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元肃正侧身坐在软垫上,支着一条腿,抓着石子打水面。他闻声转过头,墨色的眼睛映着月华,半掩于微扬的眼睑下,向她这里看来,像凛凛寒光的刀尖碾过她的脸庞与衣裙。
“来做什么?”元肃发问。
如料峭寒风吹到了水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