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血确实可以给别人使用?”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们的血都是从哪来的?都是苏老板给的。”
“哦。”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像是联想起过去一些细节,“可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吗?”
“如果苏老板说可以,那就可以。”
又是这种回答。
“可是我以前见过……有人用了这个血,结果并不是很好。”
“是吗?”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问自己干嘛?“也许那人没经过同意就用了吧。又也许是苏老板别出心裁,觉得那人用了血,有那样的结果——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结果了,反而是件好事呢。也许她想坑那人,就像上次坑你那样。这都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
曲秋茗别转目光,沉默了片刻,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这么说,我要把这血给别人用,还是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你干什么事都得经过她同意,她是老板嘛。”
自嘲语气,“你给她打工,就得听她的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
“我不替她工作。”
曲秋茗一边低头盘算,一边回答,“这么说,我今天来找你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或许吧。”
那拜托您赶紧滚蛋。守宫心里吐槽着,又补上一句善意提醒。最好给眼前人指条明路,不然这事没完没了了,“曲小姐,我觉得您可能把事情处理得有点复杂了。关于血的问题,其实您完全可以去问琴师前辈嘛。”
“我不想问她,别问为什么。”
“为什么——那您不妨再试着联系苏老板呗。想点有趣的方式问她问题,再不行……您喝不喝酒啊?”
“干嘛?”
“你如果喝酒的话,喝醉了再想那些你想问的问题,那时候她或许更愿意回答。”
“我不喝酒。”
曲秋茗直接回答,“我也没兴趣通过喝酒解决问题。”
“哦行吧。”
守宫白白眼睛,“别误会,我不是在向您宣扬酒桌文化。那,您不妨试试找个阴暗一点的环境,只有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地方。那时候和她讲话更容易一些。”
“……这又是什么鬼道理?”
曲秋茗也回一个白眼,“你们这些人都习惯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吧?”
“哈。”
“算了,谢谢你的指点。”
对面人看来终于有要走的意思,摇摇头,“今天来找你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就这样吧。”
这还没收获还指望什么收获?
真以为所有问题都能够靠外来力量轻松解决吗?职场新人总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
“您要走了?”
守宫堆着装作礼貌的微笑,准备送客,“那慢走不送。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欢迎再来咨询。”
“我可能会再来。”
希望别。曲秋茗叹了口气,一边转身,一边对她说,“在此之前,如果你和那女人有什么交流,希望你帮我带句话给她。”
“您说。”
“我上次对她说过,以后见到她要捅她两剑。”对面人背对着她,朝院子外走去,“这话再提醒她一次。”
“好吧。”
女青年不以为然。看着面前的麻烦走出门外,越走越远,只感觉一阵轻松。至于面前人是不是要捅自己上司两剑,不关自己的事。
曲秋茗离开了。
“可算离开了。”
守宫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敞开的院门,“今天我是倒了霉了,怎么总是遇上这些麻烦人?最近好像都是如此。”
女青年心里回忆自己刚才和对方的问答。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提出的那些问题都不是太难回答的,她好像什么都回答了,但又好像什么有用的回答都没有。这就叫敷衍,看来自己的资历也有所见长。这份工作确实可以起到磨炼意志,培养能力,提升个人发展空间的作用,自己做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才工作的。”
守宫自言自语地吐槽,环抱双臂站在满是花草的院子里,“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安排那些有意思的活呢?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转正?做些真正的工作?”
她想了想,还是伸出腕间包裹纱布的手做出电话的姿势,放到耳边。纱布上殷红的血迹看起来很新鲜,似乎仍未愈合。
“苏老板呀?刚才有人找你。”
“啊啊,对。您都听到了?行吧。那……你需要我给她回复吗?我该怎么回复?”
这话的意思是让老板赶紧给人回电,别总让自己传话。
“哦,您自己和她说?好,听您安排。”
嗯哼。
“另外……曲小姐的态度似乎……比较认真。呃,她让我传个话给您——”
“——哦,您也听到了,好吧。”
守宫心想,这人什么都知道了,那干嘛刚才不直接给那女的回话而非得靠自己死撑呢。望着院门外空荡荡的街道,想着自己这无趣的工作,她百感交集,“哎,老板。顺便跟您一提,我什么时候可以转正啊?我都实习很久了,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做正式工了。我觉得刚才那位就挺适合当我的第一个客户。”
“啊?再等等,好吧,听您的嘞,老板——没有,我……对工作没什么不满的——当然,我会继续努力,协助出云介先生的,做好服务。顺便问一下,出云介先生这一块……是不是可以给我算额外补贴啊?”
“哦,等转正后一并发。好,谢谢老板。”
“没问题了。”
通话结束。
“唉,红口白牙。”
守宫放下电话,看着自己的包扎起来的手,长叹了一口气。没意识到电话还没挂呢,“这工作完全没想象的好。对吧,新人?我好像有些理解琴师前辈为何总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现在看来,这里的情况越来越混乱,恩怨情仇什么的全都搅和在一起了,有点狗血。做为一名无辜的吃瓜群众,我最好还是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与己无关的事,我可懒得去理会。让那些上面的人继续作妖去吧。”
夏玉雪又一次站在拉谢号的舷边。
望着临近的船只,远方的城市,更远方的天空。初秋,天蓝得出奇。在她的背后是蓝色的大海,海风迎面吹拂,吹起她的长发,和白衣长袖。
她背后负着七弦琴。
看着,临近的那一艘船,友弟德号。
守宫离开那里已经有好一会了,来这做什么呢?找商人,谈什么事情呢?和自己有关吗?
“大概有关吧,我觉得。”
夏玉雪自言自语,望着友弟德号,“如果是来谈货品的事情。那么,如果谈妥了的话,我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回去呢?”
她想了想。
“不对,我需要运送的东西,早已和商人清账了。”夏玉雪手指点着下巴思考,“货现在都在她那里,她应该没有什么再需要和商人谈的了,至少关于我是没有。”
那为什么来这?为什么敷衍?
“也许不关我事吧。”
她并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叹了口气,“唉,也许是她自己的私事吧,和我无关。看来我在这还得再耗上好一会了。希望能快些回去。”
这么着急干什么?
不着急又干什么?如你自己所言,货物已经清账,已经入库,交易已经完成,自己在这里又做什么呢?又还能做什么呢?
曲秋茗忙着做她的事情,守宫也忙着做……不管什么事。但唯独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能做。
夏玉雪右手敲击着船舷栏杆,另一只手吊在身前。骨头脱臼的伤还未好,这只手臂还未能自如运动,左手。她现在已经没有血了,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了。过往工作积累下的经验还在,但是身体素质,已无法与从前相比较。从前,这种伤哪会妨碍自己?
现在,这伤确实在妨碍自己。
手臂已经断了,连琴也弹不了,自己现在也没有琴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要是想养伤的话,回去的路上也可以慢慢修养。要是想弹琴的话,回到村庄也可以慢慢弹,在孩子们面前弹,教孩子们弹。回去,在自己的那个自称为故乡的舒适安逸的地方,自己想做什么不可以呢?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己以后也就自由了。
彻底自由。
回去,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夏玉雪扪心自问。
的确,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或者任何需要继续留在这了。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一点用处。
可——
“守宫还没把船的事解决?没问题,我也可以去找别的船离开。这是个港口,总不会找不到船吧。就算没有直达,转运也可以呀。麻烦点也无所谓,能回去就行。”
但是——
“回去吧。”她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又一次叹息一声,“回去还能有点用呢,你。”
——可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呀?”
她问自己。
一声琴音。
轻轻的,微弱的,短短的一声。仅仅一声而已,并非什么曲调,也并非什么旋律,只是孤独的一声琴音,响起,很快又停止。只是身后弹琴的人,无意识地拨弄乐器所发。
夏玉雪背对着甲板,靠着栏杆。白衣背影伫立。
回首。
只见到在甲板上盘腿独坐,怀间抱着陪伴许久的乐器,对着天空发呆的孩子。
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只是静静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虚无的蓝天。
她看着天,夏玉雪则看着她。
看着。
看见,糅合了无聊,伤心和不安的眼神。
孩子一直在这里。一直在她的背后,安安静静,百无聊赖地坐着。
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听不懂其中任何一个字。
万幸。
夏玉雪看着那孩子,一直在自己身边,自己一直陪伴至今的孩子。
方才的思忖计算,此刻又消散了。如初秋早晨的霜,在阳光下化为虚无。
诺玛。
“哦,对。”
她定在原地,恍惚地看着,眼前小小的人,摆弄着陌生的新乐器的人,“怎么一眼不见就忘了。诺玛还在这呢。”
这个孩子还在自己身边呢。
“怎么这样呢?你呀,你怎么又开始沉浸在自己想法里了?”
看着诺玛,女孩。
“怎么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女孩很孤独。
“怎么又想着离开了,离开你的责任?”夏玉雪摇摇头,自言自语,“不行,这次不行。这次别想那么轻易就跑掉。别推脱,别借口,别逃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想想,你一定能发挥一点作用,要相信自己一定不是个完全没用的旁观者。”
想想。
包裹绷带的手指点着栏杆,看着浪花,听着潮声。
沉默着,最终,选择,行动。
走向她。
弯腰,蹲下。
“喂,诺玛?”
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挥一挥,打一声招呼。
换来沉默的眼神回应。
“无聊吗?”
问着听不懂的话,不指望能够得到听得懂的回答。
“我想也是吧。那么……”
那么,做什么?
能让自己有点用吗?对别人有点用处?不要像过去那样,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自言自语,考虑自己的得失?
为别人考虑一下?
想想,为别人想一想,做些什么?
“……我来教你玩一个游戏吧。”
她内心突然顿生灵感,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私房钱,一袋碎银子。袋子还很满,里面既装着过去作恶杀戮收获的不义之财,也装着正当劳动所得的报酬。混合在一起,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对哪一个。现在,夏玉雪将所有的碎银块都从袋里倒在甲板上,两人之间,“我不知道你在你们那有没有玩过,诺玛。这个游戏很简单,叫抓子。”
“就是,我从这里面拿起一块,抛起来——看我示范。抛起来,然后——”
夏玉雪一遍说明,一边做示范。右手动作很快,在抛起一块碎银后便立刻翻手在地上抓其他的银块,同时目光有神盯着空中上升复而落下的那块母石。瞅准时机立刻右手再向上一翻,在它未落地前将其牢牢抓住。
“看呐。”
她得意地笑了笑,手向孩子身前摊开,“数一数,多少块?”
一开始,诺玛确实还在走神,并没在意她的话,也没在意她掏银子。但当夏玉雪将母石抛起的时候,这年幼的孩童到底还是被快速运动的物体吸引住了,目光随着空中闪闪发光的碎银移动,直看着它落入夏玉雪的手心。
眼角的余光同时也捕捉到了那快如闪电,在甲板上灵巧拾起碎银的手法。
诺玛伸出手。
点了点夏玉雪手中的银块数量。
“Enom.”
“是啊,一共有五个。”
夏玉雪略带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这不是她的最好成绩,但足够在小朋友面前显摆了,“那么,现在你知道该怎么玩啦……也许你以前玩过吧,不管了。你能拣多少,诺玛?”
孩子看着她。
“你来吧。”
夏玉雪手一松,将手中碎银重新撒到甲板上。而后微笑着,看向诺玛,等待着。
诺玛看了看地上的碎银,又抬起头看了看她。
而后,回报以一个微笑。
真难得。
她想,而后看着诺玛伸手掷起抓子,抓到了三个。
学着她的样子,又将银子撒回去。
又看着她,又是微笑。
“嗯,看来你以前确实玩过呢。”她也微笑,暂时如此。虽说脑海之中,新旧缠绕的记忆依然在困扰她,让她心神不宁,让她百感交集。但在孩子面前,夏玉雪依然做出了笑容,其中或许还有几分真心,“我们来比赛?”
暂且先将自己的事搁置一旁吧。
别那么着急离开。这里还有未完成之事,还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呢。
“或许,我确实还未到离去之时,不是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或许,我确实还可以有一点用处。”
她陪着诺玛开始比赛抓子。游戏对于孩子来说是很有趣的,对自己来说也是如此。和弹琴比起来,嗯,是两种不同方面的有趣。既然自己现在不能弹琴,诺玛也不想弹琴,那么两人暂且可以先玩一玩游戏。要知道,和孩童的沟通交流途径,可远远不止音乐这一种。
诺玛失手,抓丢了母石。
现在轮到她了。
“看我来给你秀一招啊,诺玛。”
她说着,高兴地将母石抛起,同时右手快速在地上拣取,将甲板上剩下的所有银块全部握于手中。空中的母石正下落到快接触地面之时,夏玉雪立时反手,抓住最后的碎银。
“数一数,九个!”
她将手掌摊开给对方看,脸上很得意的幼稚表情。
诺玛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若加以练习,早晚也可以如此。”
她一边说着,将碎银子重新撒到地板上。
诺玛也想尝试她刚才的动作。然而或许是因为反应没她敏锐,又或许手比她小吧,总之最多还是只能抓五个。再多就接不住母石了。
夏玉雪静静看着她,珍惜这或许很短暂的快乐时光。
看吧,有用没用,做了才知道。
你还真以为自己在这的事儿都尽了呢?
真以为,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取个货接个单跑趟腿?
可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似乎确实没那么简单。夏玉雪心里想着,伸手抛起母石,抓了一把碎银,然后接住下落的那一块,没数数。不会那么简单,当然了,若然只是送货的任务,那女人没必要把自己喊到这里来。来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握着拳头,孩子将她的五指掰开,点着她手中的碎子个数。她自己却好像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没任何反应。
这儿,这个国家。
这儿的人。
好像是一些很久远的记忆了,数年前。又好像也不是很久远,半个月前……
……是啊,是啊,怎么一眼不见又忘了。
……很高兴见到您,再见……
说起来,是不是还提到过,有一个需要照顾的朋友?
也在这?
夏玉雪回忆着往事。很久以前的往事,不久以前的往事。
想着。
“抓子呢?”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熟悉却又陌生。还是没太习惯发型的改变。
是曲秋茗。
对了,自己还真不能走呢。怎么又忘事了,这位少女还在自己身边呢。现在一走了之算什么意思?真是,最近总是忘事,年纪大了。
逃避的念头,就当是一时的胡思乱想吧。
夏玉雪看着少女,心想。如果她知道现在的情况,她绝对不会希望自己逃避的,对不对?她还等着见证呢。自己还欠她一个见证呢。对这位,可不能再欠更多的债务了。
很快就有力偿还。
什么时候会和那人再次见面呢?夏玉雪心里想着,目光注视少女,少女站在甲板上,身后是那艘友弟德号。守宫刚才去那里,到底是做什么?是去见谁?
应该会很快吧,见证。
在那之前——现在,先打声招呼,总看着人又不说话你不会觉得很怪异吗?
“回来啦?”
“嗯,回来了。”
“你去哪了?”
“随便逛逛。”
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是那么简短且没意思。曲秋茗看着全神贯注练习抓子的诺玛,在她身边弯下腰,坐下,坐在夏玉雪对面。长长舒了一口气。
夏玉雪觉得少女的情绪很低落,不知是刚才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你的琴,给你。”
她将背上的属于对方的琴解下,要递过去。但曲秋茗摆摆手,令她的动作停下。
“放你那吧,反正你也弹不了。”
少女的声音显示出疲惫。似乎同她一样,因为某事心神不宁。但夏玉雪知道,自己为之心神不宁的,是自己的事。对面人为之心神不宁的,应当是旁人的事,还是不一样的,“上午你过得怎样啊?”
“没什么特别的。”
夏玉雪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吗。那,诺玛过得怎样啊?”曲秋茗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卷发,看着身旁专心的孩子,又问。
“我觉得她应该会更希望和你在一起。”
夏玉雪说,“和我在一起,我没法为她做很多事。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很——”
“抱歉了。”
曲秋茗打断她的话。这句道歉是对小朋友说的,后面的话才是对她,“我今天在……查证一些事情。不过没什么有用的收获,浪费了一个上午。”
“什么事?”
“我不想对你说。”
“可你看起来很困扰。”百步笑五十步呢,“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一些忙。”
“你?”
曲秋茗看着她,表情复杂,“或许吧,但我就是不想对你说,别问为什么。”
“好吧。”
夏玉雪偏转目光。
曲秋茗看着她。
两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相对而坐,都表情沉重。在场唯一一个开心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诺玛。
“算了,就对你说了吧。”
曲秋茗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没递向对面,而是放在一旁,“我在想该如何帮助……这孩子的姐姐。”
没说名字。
因为读音。
夏玉雪心想,如果此时说了阿库玛的名字,就会被诺玛注意到。而看起来曲秋茗现在并不希望引起诺玛的注意。
这同时也说明,曲秋茗在将那小包袱放下后,现在说话,是不能被诺玛听懂的。
这样一来,夏玉雪对那包袱中装的是什么,也有了点想法。但她没因此打断对方的叙述,此事或许不适合现在谈论。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曲秋茗继续说,看着孩子,“第一个问题是,那人现在仍然关于牢房中。我昨天才和冈田小姐一起看过,那里环境很差,情况不容乐观。她本来早就该被无罪释放的。就因为得罪了这里的什么混账大户人家,才会一直遭受不公正对待。”
“对,是……三好家,我听说。”
“对呀。”
少女继续讲,“我听冈田小姐说,他们可是这的名门望族呢。那个族里的家长,就是这地方的大将军手下的重臣,拥兵自重,过去曾经把那个将军都打得四处逃亡。”
“将军?”
她问。
“可不是一般的将军,是大将军,以前掌管全国的人,日本的国主。”
“征夷大将军?足利氏?”
“好像是吧,你也知道啊。”曲秋茗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哦,对。我记得你以前在来这的船上说过,你杀过那个大将军手下的使臣?”
“我说过?”
她说过吗?
“忘啦,跟我讲那个……叫什么,唐——”
好像一切都联系上了。
当然啦,本来就能联系上,你以为自己现在在这是为了什么?你以为被派遣来这里,是为了起什么作用?
“——你说有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呢?”
夏玉雪想起来确实说过,打断她的话。
“第二个,还能是什么?”
曲秋茗又叹了声气,看着身边仍然置身事外,独自沉浸游戏快乐的孩子,回答,“她姐姐的病呀。就算哪天那位三好大人大发慈悲,把那女人放出去了。病还是存在,还是无法治愈,精神上的病,头脑的病。她以后即便重获自由,也还是无法自立生活。她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在疯癫的折磨中死去吧。”
“的确。”
对面的人低下头,暂时没再去想自己无关紧要的回忆,“可,这要怎么办呢?这样的病,连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们能怎么办?”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少女说。
“什么?”
“不想对你说。”曲秋茗别转了一下目光,想了想,继而又看回夏玉雪,“这个方法很冒险,我完全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效,会不会造成更糟糕的结果。所以今天我去找人询问,结果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回答,白白浪费了时间。”
“是什么方法?”
“都说了不想对你说了,还问什么呢?”
语气有点不耐烦,明显的抵触。
“好吧。”
夏玉雪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伸手,按着自己的脑边。手伸入发中按着额角,若有所思,思考对方未说之事,也在思考自己未说之事。
“所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曲秋茗无力地抬起胳膊,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都需要解决。第一个,冈田小姐还能帮我一起想,说她打算请这的衙门老爷吃饭,讲讲情,希望能有用。但是第二个,连作为医师的她也无能为力。而我只有一个非常不可靠的偏方,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以这个三好家的地位,我觉得这里的衙门恐怕也无法通融。”夏玉雪思索良久,开口说到,“我觉得冈田小姐的方法也不会有作用的。”
“你只会说风凉话是吧?”
曲秋茗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她,“至少人家还有在努力呢。”
“……是啊,的确。”
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双眼失落,“不像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一点用也没有。”
“也不必那么妄自菲薄。”
少女看着对方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我也和你感觉一样,我也感觉自己一点用也没有,四处奔走一无所获。但至少你还能陪着孩子,让孩子开心一些呢。”
两人一时无话,看着对周遭一无所知,自顾自游戏的诺玛。
“哎,把琴给我。”
曲秋茗伸手,命令。
夏玉雪将七弦琴从背上取下,推还给她。这是属于对方的琴,对方收回也属理所应当。
曲秋茗将包裹琴的布匹解开,抚摸着乌木琴身。
“买回来这么久,一次也没弹过。”
她自言自语,看着其上的七根细弦,以及白色徽位,“诺玛也不会弹吧。我还想着有空教她呢,结果只顾着自己的事了。本该把烫头发的时间用来陪她的。”
“发型挺好看的。”
“谢啦。”
曲秋茗的手指,轻轻按在弦上左右摩擦。丝弦发出轻轻的窸窸声,但她还是没弹。沉默,也许是回忆起往事,许多不堪回首的回忆。也许是因为怕回忆,才没有弹琴。
诺玛兴许是注意到身边的弦音,兴许是注意到两人间的沉默,又兴许只是玩抓子开始感觉无聊,这时候抬起头,看着身边的曲秋茗。
开口,说了许多话。
“诶,等等等等,诺玛。我现在听不懂呀。”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包裹揣会怀间。这动作自然没逃过夏玉雪的目光,“好了,那个,你刚才说什么?”
诺玛又说了一遍。
夏玉雪当然还是听不懂,但是想来曲秋茗可以。
“我吗?弹琴?嗯……也许以后吧。”
看着孩子难免的失望,曲秋茗也觉得过意不去,但依然没弹琴,“以后吧,诺玛。以后会为你弹的,我保证。现在,我……真是没心情弹。我来陪你玩抓子?或者别的游戏?或者……我也来教你玩一个游戏,来教你翻花绳好吗?”
夏玉雪在旁边看着,似乎诺玛选择了玩翻花绳,这个应该是没玩过的。
“好吧,嗯,我得找截绳子来。”
曲秋茗在身上衣服里翻找着,最后还是那束头发的细带来打了个结做绳圈。夏玉雪看着她盘腿而坐面对好奇的孩子,齐肩的卷发掩映疲惫但是亲切的微笑,双手绕动花绳,这是很能触动人心的模样,“那么……看啦,这叫‘双十’。”
“很有意思,对吧?我再示范一次,两手先这样搭住绳圈,绕一下。然后左边中指勾起来,右边中指勾起来,成了。”
“你来试试,我来教你怎么做。两手这样放好。”
曲秋茗一边说着,将绳圈搭在女孩手上,而后手把手地开始教她翻,“……绕一圈,然后手指这样互相穿一下——互相穿——看,你也成了。”
夏玉雪又被溜在一旁了,静静看着两人之间的游戏,脸上带着并不轻松的笑容。即便此时的氛围很欢乐,但她依旧在想许多沉重的记忆,许多过去的往事。有一些想法,就这样在回忆中产生了。
一个念头。
“保持住呀,现在看我来给你秀一招——哒,变形,变成棋盘了!”
不是非常好,非常完备,对不对?毕竟,那只能解决一个问题,较为简单的那一个问题,另一个更困难的还是没着落呢。
“你来试试。我们恢复第一步,我再来示范一下注意看。用你的双手,食指和拇指,抓住这两个十字,然后往外,往下,绕过这个圈向上然后打开,‘棋盘’!”
另一个更困难的还需要曲秋茗解决。她会怎么解决呢?
“你来试试看。我先做十字,然后你来——啊,你学得真快,看一眼就会了。你以前在你们家乡是不是玩过呀?”
自己或许能猜到会怎么解决吧。如此一想,这解决方法确实不太可靠。但是……至少是一种方法,或许是唯一的方法,或许是不得不采用的方法,希望这少女可以成功。
“下一个,这个也很简单,也是抓住十字,然后往外,绕,向上,打开,‘面条’!”
至于自己,至少,能够替她解决一个问题吧。一个也行,总比什么都做不了,一点用都没有要好。
“‘面条’的下一步就有点复杂喽。伸手接过去,我来慢慢演示给你看。呐,这每只手要用三根手指了,先用小指交错挑住中间两根,然后拇指和食指撑住……”
曲秋茗一边演示,一边动作,一边讲解。微笑着,与眼前的孩子一起游戏,令眼前的孩子也微笑起来。笑容是可以互相感染,互相传递的。在笑的掩盖下,疲惫阴郁的眼神和轻声的叹息也就不被对方察觉,“……唉,诺玛。我真希望能让你一直像这样开心。我真想为你,为阿库玛做些什么,我可以吗?”
孩子没有回应,能听懂也没有回应,也许是被巧妙变化的花绳吸引了注意。微笑的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面对一个全新的游戏,兴味盎然。先前那堆碎银子散乱在甲板上,已经无人理会,于是夏玉雪默默地将其重新收好。
你可以的,秋茗。
她在一旁注视一切,被置身事外又心系局中,于心里回答少女的疑虑。你可以做许多事情,你有那个能力,你也有那个信念。你想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到,想达成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同样的,我也可以。
不同于过去,我也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
留在这个地方,为了诺玛和阿库玛,我绝对可以做些什么,绝对不是毫无用处的。
“我也可以帮忙。”她自言自语,轻声对自己说到。
帮倒忙。
内心另一个声音,同样是自己的声音回答。上次决定不走,结果怎样可还历历在目呢。现在人可还在自己眼前陪小孩玩翻花绳呢。你真以为自己能帮什么忙?只怕是越帮越忙。
“可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