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青鸾,这样称呼你没问题吧?你在明国做什么工作?”
“哦,我不久前,在军队里做教练。”
“你教他们阴流剑术?”
“……是。”
“很好。”
“不,不好。我水平很差的。当时很多招式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就随便教别人了。还混了很多我们那里的武术在其中,感觉真是不好。”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或许正因如此,你教的还会别有一些意味。要知道,我跟随爱洲祖师学习阴流之前,也是学过许多其他流派的奥义。获得祖师传印后,也总是想着将这些奥义融合其中,剑法总是要讲究创新的,固守目录上的文字和形式可不正确。”
“嗯,是。”
“不必如此拘谨,青鸾。还有出云,你也是,都坐下吧,我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他们坐下。
“你们看,你们来的时候,我正想着一些剑招,打算新编一册奥义目录。我已经写了一些,在这本册子中了。青鸾,这些字你能看懂吗?汉字你自然认识,假名能看懂吗?”
“……可以。”
其实不可以,她那日语学得完全是速成的半桶水。她望着上泉秀纲手中展示在眼前的书册,看着上面的图画,等待讲解。
“这一式,你们看,名为‘一刀两断’,它的目的主要是以一剑击打,将敌我二人分开,制造距离便于后续招式发出,避免近身纠缠。”
“哦。”
青鸾说。
“不错,缠斗时常会令自己出现破绽,也让双手活动空间受限制。”
俊秀说。
“而这一式,则是为从左右方位,避让刀锋的同时反击对方手掌。名为‘左旋右转’。”
“哦,哦。”
“而这一式就比较复杂了,它讲求的是大小双刀同时使用之法,以乱剑阻隔对方的动作。”
“那它叫什么名字呢?呃,上泉老师?”
“乱剑。”
“哦。”
“这一式为添截乱截。是由对手先攻,侧身进步避让刀锋,后发反击的招式。”
“哦。”
听起来有点熟悉。青鸾心想,自己是不是好像曾经使用过?怎么可能?这可是面前这位大师所创的新招。
“这一式名为‘逆风’,是在第一刀之后以反手上撩攻击对方手臂。”
“哦。”
“佯攻,令对手来不及收势?”
“不错,出云。”
“哦。”
“这一式意在让对方的打击偏移,以及针对对方连续攻击的退让之法。”
“哦。”
“这一式为两刀十字,意在挑开对方的剑锋进行反击。”
“哦。”
“青鸾你不要总是只这样回答,好吗?”
出云介的话。
“呃……我……我觉得这都是很奇妙的招式。是从未见过的,所以,我觉得很奇妙。”
“并不是从未见过,青鸾。其实更多的时候,是见过了,却未有机会仔细留意,或者自己使用过,也未有机会细想而已。我构想的这些招式,许多是从曾经的对战,练习中,从阴流或者其他流派的已有招式中感受体会到,在此加以整理而成。所谓创新也是如此,多时是以已有的,已掌握的知识为基础源泉,在其上构筑新篇。”
“哦……”青鸾想了想,“……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上泉老师。所以我们应当,嗯……应当多学习,是不是?不仅要学新的,更要温故旧的。”
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
“不错,是这个道理,再看这一页。”
翻阅。
不同之前的,在空白的纸面上寥寥几个汉字,三个,再无其他。
“‘活人剑’,老师,什么意思呢?”唐青鸾问,“这一页上没有其他说明了,也没有图画,这是怎样的招式?”
“这,也是我正在思索的。没有说明,也没有图画,因为我还未想明白其中奥妙。倒是要先问一问你们两人。你们是阴流的学生,对于我们流派的剑术,有没有发现什么特点?”
“呃……很多招式都是后手?”
青鸾说。
“以守为主,借变化的招式和节奏打乱对手进攻,继而反击。”
出云介说。
“正是如此。那么,在此基础上呢?能否更进一步?防守,不错,是用于保护自己的。那么反击呢,进攻呢?进攻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呃……杀人?”
“唔,是的,杀人,或者,伤人,总之,造成伤害。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让进攻来起到保护对方的作用呢?不杀人,也不伤人,而是活人?”
“啊?”
没懂,“不伤害到对手吗?上泉老师,那么,要做到这样,一直防守不就可以了?”
“青鸾!”
“不,那样不行。”上泉秀纲耐心解释,“只是防守,并不能够让对手丧失攻心。只守不攻,那绝非剑术正法。这样的战斗,虽可以活人,但却不一定能活己。”
“啊?”
还是没懂。
“老师想说的是一种攻守兼备,收发自如的剑术。”
出云介在一旁说,既是在说自己的见解,也是在给青鸾解释,“这种技艺融合攻守,应用于战斗之中,既可以保护住自己,同时又可以保护敌人。是以高超的技术控制住全场,震慑住对手,在不伤对手性命的前提下让对手放弃作战的意图。”
“你可以这样理解,出云。”
“还是,就是,不用死人是吗?因为不会死人,所以叫活人剑?”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青鸾。”
“哦。”
她没理解。她觉得自己说的和俊秀说的是一回事,俊秀当然说的更好,自己说了等于没说。
“你们认为这样的剑法如何?”
“很好啊。”
青鸾说,“虽然还是没听懂,但我大概好像体会到意思了,我觉得很好的,如果可以不杀人的话。我不喜欢杀人,杀人的感觉很糟糕。如果可以不杀别人又可以让别人不杀我的话,那当然是很好的。”
“嗯。”
望着天空,秀纲点点头,“出云,你呢?”
“我完全同意青鸾的观点。”
身后,俊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好高深的样子,这种……剑法。”青鸾看着书册上大面的空白和仅有的三个字,“感觉已经不只是剑法了,更像法师会说的禅语诶,上泉老师。”
“杀人刀,活人剑,这确实是禅宗的说法之一。并且的确,这或许并非某种具体的招式动作,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心念。我一向认为,剑术招式根源在心,以心塑造形体,塑造动作。攻守变换,随时而动,不必拘泥定势形状。”
“哦。”
还是哦。
似懂非懂吗?青鸾心想,但是自己好像又有点懂了。虽然现在懂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毕竟说得再多这些新招自己还是一点都没练过,没练习过自然不能讲理解透彻。她觉得,从面前这位宗师身上,自己的确是可以学到许多新的东西,新的剑术,新的思想。
眼前就有一个新的。
活人剑。
学到了吗?
没。
那么,还要继续学习,多学习,以后,要学习的新的东西还有很多。
她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是永见船正,这位主持遵照师父的吩咐,取回了两只物件,分别是用布袋装着的,看样子细细长长,似乎是两柄剑。
是剑吗?
可,刚才说教具?
那么是木刀?
也许。不过木刀也不用专程去取来吧,这么神秘。
“不好意思,学员们有事请教,所以耽搁了。”
“没关系,船正。我正好和出云还有青鸾聊了一会。”秀纲回过头,朝她指了指,“这年轻人很有想法,我想会很适合学习剑术的。”
“是,老师。您要的教具我已经取来了。”
“很好,青鸾。”
“嗯。”
“初次见面,我没有什么厚礼,这是我的一个小发明,就赠送与你作为入门的礼物吧。”
伸手。
“给我的,上泉老师?”
“对。”
打量。
“这是……刀吗?”
“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青鸾,接过去呀。”
出云介在身后提醒。
“哦。”
青鸾回过神,接过。
“打开看看。”
“哦,这……什么呀,上泉老师?”
“你看见了什么?”
“嗯,看起来是刀的样子……不过不是真刀,原来。是竹刀。可是……是竹刀吗?手柄是竹子做的,这刀身上裹着一层皮是做什么用的呢?这是刀的话,是什么刀呢?”
“我叫它袋竹刀。手柄的确是竹枝,刀身则是用一片片细竹条围成空心圆柱,再用皮革包裹而成。这是我发明的,和木刀一样是用来练习剑术的东西。”
“哦,这样。”
“握在手中感觉如何?挥一挥试试。”
“很轻哦,比一般的木刀要轻,挥起来……还很柔韧。”
“不错,柔韧。比起木刀,它更加柔软,更加灵活,也更加轻便。”上泉秀纲说话的时候,解开另一个带来的包裹,“听出云说你旧伤未愈,那么稽古的时候你可以与对方都使用此物,可以避免受伤。青鸾,你站到院子里去。”
“哦……”
“现在,看,你手中有一柄竹袋刀,我手中也有一柄。我们来试着对打一下。”
“啊?可——”
“注意了。”
“——是。”
“喝!”
“啪——”
“喝!”
“嗒——”
“喝啊!”
“啪——!”
“哎呀!”
唐青鸾被击中了,整个过程十秒钟都不到。
“上泉老师,好快的一招啊。”
的确,很快。
对面的灵活变招,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迅速,如闪电般运动。灵巧,击打之间刀势瞬息变换。连贯,动作没有分毫迟缓凝滞,转动起落如流水般顺畅。协调,动作节律分明,脚步的进退,手臂的运动互相配合,全身和武器连成一体。
这的确是宗师名家,才能修习达到的水准。
手握着这一柄竹袋刀,可是迎面攻击时,给她带来如同面对真剑利刃般的威慑。令她本能地战意全无,一下疏忽,中招也就是必然的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成这个样子呢?
一万年吧。
“抱歉,青鸾。我这个人一把年纪了,却还总是想着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较高下。”
“不,多谢您不吝赐教。”
青鸾回答,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流畅了。
“那么,感觉如何?竹袋刀使用起来的确很轻便,对不对?并且,即便被打中,也不是十分疼痛,对不对?”
“嗯,是。呃,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不过和厚实的木刀相比,已经很轻了。”
“青鸾,以后和道场里的同学互相练习的时候就用这个。有什么不解之处来找我的时候,也用这个。”
“……嗯,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想到了什么?”
“老师,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是您想要的活人剑呢?两个人用这样的武器作战,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会让人受伤流血,也不会让自己受伤流血,双方的性命都可以保全,都可以在今后继续练习,继续互相学习,学到更多的新的东西。您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活人剑,用这个,或许就可以实现了吧?”
“你这样想吗?”
“我……说着玩的啦。那个,那个,俊秀,你觉得呢?”
转身,唐青鸾却楞了一下,因为对面,坐在那里的自己熟悉的那一位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高兴。和旁边永见先生的微笑相比,是冷漠的,目光看着她,让她在这热天不寒而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放松了?真是,方才明明还那么小心拘束,怎么和眼前的上泉老师用竹袋刀互练了一下,就这样突然感觉放松了?说话也利落了,也开始胡扯八道了,连大脑都不思考了。一口气能说一百多字。
不过,俊秀的低沉表情,只是一瞬。
不过,那熟悉的脸上,随即又出现了熟悉的微笑。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青鸾。”
残躯隐锋芒,一念拔剑顾四方,披衣斜挂裳。
依旧清晨,依旧淀川河畔。
两人对峙。
“尊驾可是平冢左马助?”
“武士大人,您认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时运不济的残废浪人而已。您看,打仗时我就失去了右手,不久前,右脚也跛了,如今只能靠着竹条支架勉强行动。您不必拿刀对着我,这让我害怕。”
“我不这样想。”
“我没有做任何犯法的事情,您为何要阻拦我的去路呢?”
“平冢先生,您应当知道这种说辞是无用的。”
“大人——”
“——在下河原冰室坊,修习新当流,今日奉上级命令特地在此等候尊驾。希望能够见识到您的高明剑术,请勿再推却。”
“……”
“……”
沉默。
“是的,我是平冢左马助。”男人承认,“河原大人,我是受人邀约才来这里的。劳烦您带我去找泷川出云介,我与他有决斗的约定。”
“恕难从命。”冰室坊向士兵吩咐,“谷村,平。封住他的退路。”
“是!”
“什么意思?大人,我不打算逃跑。”
“这只是在下顾虑,作为预防手段。平冢先生,请您不要回避,正面与我作战。毕竟,在下不能对背朝自己的敌人挥刀,那样有失武德。”
“难道以多对少就不失武德吗?”
“他们不会打扰我们。您此时要顾虑的应当只有我一人而已。”
“河原大人,我并无意与您为敌。我向您投降。”
“……”
“在来路上我已经听闻了将军府的命令,所以请您将我逮捕,卸去我的武装,我不会反抗。我只想见到泷川出云介。”
“您在弯腰屈膝的时候,腰间的刀柄上扬。所以虽然此时您举起手臂,但手与刀柄的距离却并未远离。以这个姿态,您依然可以拔刀。不,应当说这个姿态能令您更加迅速地拔刀。”
“……大人何必——”
“平冢先生,我们之间的比试已经开始了。您这一剑,我已经成功地防御了下来。请出下一招。”
炎热的风在两人之间吹拂,此时,清晨的最后一点凉气也完全褪去了。两人于朝阳挥洒的河岸边互相站立,河水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枝垂下,芦苇丛随风摇曳。
蝉鸣。
树上的蝉,不是河中的川蝉。那小小的翠鸟,此时依旧不见踪影。会是在何处?
一双眼睛闪烁锐利光芒,在暗处。
“看来今日我必须与您交战了,河原冰室坊大人。”
“很好,那正是我期待着的,您确实是一位可怕的高手。难怪泉藏人会丧命于您的剑下。”
“那位年轻人太冲动了,念流剑术本以防守为长。”
“这的确是他的缺陷。”
“河原大人,您今日阻拦在下,是想为故交报仇吗?”
“自然,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能见识学习。所以平冢先生,请毫无保留地展示您的剑术,相信今日无论战果如何,都将令在下获益匪浅。”
“或许吧。您看,河原大人,这淀川的柳树,今天天气不错,这是一个不错的战斗环境。轻风拂细柳,放逐吾心纵晴空,往生明月台。”
“……此言何意?”
对面的人问到。
“哦,没什么意思。不过只是看到眼前景象,心中有感,即兴做的一首绝——”
脚步声,跳跃,接近。
“——锃——”
轻微,又清脆的一声,是刀出鞘之音。
“倏——”
同时,另一柄刀,划破空气。打断拔刀动作。
“啪。”
格挡,沉重一记。
“锃——”
又是出鞘之音,刀身摩擦鲤口,发出刺耳的声响,一道寒光闪烁。
出剑。
跳跃,移动。
跟随,进步。
一声不和谐的踉跄。
“忽。”
一记劈空的攻击。
“刹啊——!”
一下喊叫。
“——嚓。”
有人被斩中了。
“——”
坠落地面。
“呃……”
压抑住的受伤的低喘。
血点洒落地面。
战斗结束。
“啪——”
用脚踢开,对手掉在地上的刀,踢得远远的。
“……”
“我感到很失望。”
“……”
“平冢先生,您的剑法可谓出神入化,深得林崎神术的精髓。您方才的言语,的确让我分神了。可惜,若您右臂尚存,便可控制剑鞘配合动作,令拔刀速度更快一分,我必不能及时挥刀打断。”
“……”
“并且,若您右脚未跛,那一击进步追斩,便可将我斩杀。您也可以躲过我那一下平平无奇的反击。战果也就必不会是现在如此。我很失望,遗憾没有机会见识到您的至高境界。”
“我也同样遗憾……”
平冢左马助开口。
“您败了,受伤了,无力再战了。”
“……的确。”
“然而您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一些新的技法。唔,转动腰带牵引刀鞘进行格挡,这样的防御招式我从未见过,今日领教了。”
“曾经有人使用此招挡下我的攻击,对,不久前的事情……我是一个爱学习的人,我很乐意从过往经历中学习新的知识,化为己用。拔刀术也是,运用刀鞘的技术也是。”
“您确实是一位高手,平冢先生。”
“过奖……河原大人。”
“成为击败您的人,是在下的荣幸。现在,请允许在下完成最后一击,送您上路。”
远方,芦苇摇曳,苇丛中,小小的一团身影若隐若现。
“来。”
……
寂静。
“——河原大人!”
“怎么了!唔——”
“铛——”
“谷村,你干什么!”
“我——”
“——刹啊啊啊!”
尖锐又沙哑的呼号,如同苍鹰的鸣叫。突如其来的,叫人难以防备的,令人恐惧的。
“——嚓。”
攻击。
有人被斩中了。
踉跄着,以手中佩刀插地,勉强支撑身体。
“呃……我……”
河原冰室坊的声音,有气无力,虚弱的,断断续续,“……怎么会?”
血流下,在双脚站立的地面上汇聚一滩。
“永远不要放松警惕,河原大人。”
“不错,平冢先生,不错……是在下疏忽了……竟然能够……利用士兵的长矛,挥出这意想不到的一击劈斩……可是,咳,咳,可是,谷村,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向我攻击……”
“……河原大人……我很抱歉。”
谷村六郎微微颤抖的声音。
“然而……为什么?咳,咳——咳——”
喉中喷溅的血溅在地上。
方才,眼前的士兵突然冲刺过来,长长的矛杆握在手中,咬着牙鼓着劲,下定决心似地冲锋,攻击自己。河原冰室坊及时反应,挥刀,击中长矛,弹开。那矛尖偏移了方向,进攻的士兵受到冲击力的震撼,趔趄着歪向一边。
矛杆歪斜向一旁坠下。
化解了突如其来的危险。
可他不明白,这个人,不久前还与之交谈的下属同伴,为何此时突然倒戈?
他疑惑了。
分神了。
放松警惕了。
就在此时,跪于地上的眼前已失去威胁的人,平冢左马助,陡然伸出按在胸前攥紧衣衫,带血的左手,斜向上高高举起,抓住掠过头顶的矛杆。手臂扯动长矛,继而,身体一斜,手向回牵引,加上全身的重量向旁侧倒下。铁打的矛尖便在空中,从左上至右下,划过他的躯干。
他感受到鲜血喷涌而出。
他知道这一击是致命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在凭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支撑着。
撑不了多久。
“呵……算了。”
河原冰室坊轻笑,一个满口鲜血的微笑,“无论如何,这都是……漂亮的一击。出其不意,反败为胜的杀招……今日一战我获益匪浅,平冢先生……多谢。”
沉重的倒地的声音。
……
然后是寂静。
“戛——戛——”
然后翠鸟啼鸣。
……
然后复归寂静。
短暂的。
“谷……谷村!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怎么?”
另一名士兵,平吉次的恐慌。
“我……我很抱歉,吉次。”
“可是,怎么,怎么回事?”
“我有我的原因。”
“你杀了河原大人!”
“是的……对,可以这样说。现在,你看到了事情经过,那么,我也必须杀了你。”
脚步声。
掉落在地上的刀被拾起。
脚步声。
“我……别过来,谷村……我……我要去报告队长。”
“你什么也不能说。”
“我要去报告队长!”
脚步声,跑动。
接近。
奔跑。
接近。
“划——”
“呃!呃……呜……”
“……”
“……”
“……原谅我。”
沉默。
寂静。
默默无言,鹰眼在注视一切。
脚步声,又回来了。
回到他的面前。
“……平冢左马助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不。”
“想来您也不会,毕竟时隔数年,在下当时只不过是一介足轻,大人自然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叫做谷村六郎,这是化名,本名为纳谷壬生。天文二十二年,信玄公在八幡与村上交战时,您在战场上救过我的性命。”
“我没印象了。”
“可我始终记得,希望有朝一日能同您再会,回报这份恩情。”
“你已经得偿所愿了。”
“还没有。”
“武田的士兵为何会在此处?”
“……我会对您说明的。平冢大人,今天在这里遇见你纯属巧合。现在我得为您包扎伤口,然后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这附近有一间破庙,我带您到那里暂且歇息。交接班的人中午就到了,我还需要时间……另做一些准备。”
“哦?”
“您的身体还可以吗?”
“我死不了。”
“那么,就先这样处理了,委屈您再多走几步。来——”
“——戛戛——戛。”
“听,翠鸟。”
“是的,翠鸟,平冢大人,扶着我,我们向草丛那边走,乱草可以掩盖血迹。您流了很多血,我没法完全止住,您确定没事吗?”
“看,在那边,啊,它抓住了,一只鱼,真不错。”
“对……对。”
“它飞走了。”
“是的。”
“……万千经历虽乌有,一点魂灵却长在。”
“您说什么?”
“没什么……纳谷壬生,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对此感激不尽。”
声调刻板,语气低沉,完全不是道谢该有的样子。
“我应当做的。”
“今日此战我已败了。因为你的介入,才能逆转战局。”
平冢左马助像是对身边人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对……不错,是因为你,我才能够获胜,才能够活下来……在战斗中利用第三方的力量,反败为胜的杀招?这……是很值得研究的学问。我或许可以从中体会……一些新的技法。嗯,看来今日一战,我也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