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个距离,自己将刀抽出,很安全。抽刀,就是快了一步。
但是对方为何还没有做任何反应?
正常的剑术对决,双方应当早已预先将刀握在手中才是。
什么情况?
他迎对那锐利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中潜伏了自己未知的危险,迎对那佩在身体右侧,未有动静的刀,只觉得那鞘中收纳着致命的一击。泉藏人感觉心乱,感觉动摇,被对方那目光,被那静立的身姿,被那收纳的武器控制着心思。本能的恐惧,令他无法动弹。
抽刀啊,自己。
泉藏人想着,对自己命令,脸上的冷笑,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抽刀啊,这么简单的动作,自己何必犹豫,何必迟疑?心意不定,此是对敌大忌!稳重点!
放轻松。
他想,放轻松。看着面前的平冢左马助,心想或许一切都只是故弄玄虚,故意勾起自己的恐慌心理而已。
不论如何,抽刀,就现在。
别再想那么多了!
他伸手,将刀,缓缓地,有条不紊地,将诸多杂念抛在脑后。也许所有的担心和警惕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也许,不过只是因为先前被泼了一身的油腥泔水,现在被这久久不散的腥气弄得头晕而已。
油腥。
他慢慢抽刀,心思集中,专注在对手身上。对面,平冢左马助依旧不做行动。
只有锐利目光,始终观察。
泉藏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间,还残留了一点油滴,此时顺着发丝,滴落下来,落在额角,令他眼皮微微抖动,心思微微分散。
只是短暂一瞬而已。
短暂一瞬。
平冢左马助行动了!
他眼见对面的人,弯腰下沉,双脚迈动,迅速地向自己跑过来,视野之中,一道如同闪电的模糊身影。很快,太快了,这进攻的脚步。转眼就到了面前!
只是一瞬。
他的刀还未完全离开刀鞘。泉藏人手臂发力,迅速地抽刀而出。接下来,顺势举起,接下来,该是调整刀势,双手握刀,迎头劈下。正好一击!
该是如此的。
面前,平冢左马助按在刀柄上的左臂,挥动。
一道弧光,银色的,冰凉的,划过空中。
自下而上。
泉藏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刀势还未调整好,双手还未握住刀柄,便觉得手臂轻松了,手臂上,原本该有的,刀的重量消失了。
金属落地的声音,啷当一声,有些沉重。
他眼角的余光,望见落在地上的,是自己的打刀。
刀柄上,还连带着,那紧紧握着的——
泉藏人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腥味。不是油腥,是血腥味。
什么液体,殷红的,洒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脸上,肩膀上,身上。
手腕处的疼痛随之而来。
“危うい!”
背后,是出云介,泷川俊秀的声音,感觉很遥远。
而面前的,是平冢左马助,独臂的左手,握着长长的打刀,刀刃上覆盖鲜血。平冢左马助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目光依旧锐利,但已越过自己,望向身后。
泉藏人知晓胜负已分。自己已不再是对方眼中寻觅的猎物了,已被捕获,即将被宰杀,被吞食,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たしかに。
无聊的生活,其实也不是坏事。至少还活着呢。
的确如此。
他想着,然后看见面前的人,手臂挥动,又一道银色弧光横着在自己面前,从右向左划过。
而后,他又闻到一阵浓浓的腥味,脖颈处微微作痛,红色的液体从那里喷涌而出,溅在面前人的脸上,然而那双眼睛并未因此而眨动过,合上过。始终睁着,始终锐利,始终闪烁着光芒。
他感觉眼前的面孔变得模糊了。
此时正午,太阳垂直照入巷中,光线本该很好的,本不该渐渐黯淡的。他感觉双膝发软,无力支撑身体,于是便跪下去了,倒向一旁。
颤抖着,而后,渐渐,不再有任何动静。
“藏人!”
泷川俊秀握紧拳头,咬着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刚才泉藏人抽刀时,他便已察觉到不妥之处,但为免干扰,始终不得提醒。如今,再多提醒也无用。
年轻的同伴,如今,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始终未能尽到职责,未能看顾好自己的同伴。只能眼睁睁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他望向,站立在倒下的泉藏人身边的独臂男人,目光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平冢左马助站在那里。低头看了倒在地上的,泉藏人的尸体,面无表情,不曾开口。而后,也抬起头,望向他。
刀,一振,抖落血迹,而后,随意地在裤脚边擦拭,穿着黑色的袴服,或许就是便于掩盖痕迹。擦拭之后,转刀收回鞘中。动作灵巧,并不因为没有手扶握刀鞘调整角度,而有任何不顺之处。
平冢左马助手臂垂落,迈步,朝他走近。一双眼睛,盯着他。如同一只鹰,锁定了一个新的猎物。
泷川俊秀侧身而立,伸手,握住刀柄。
对面的人,走近。
一步,再一步,再一步。很慢,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一点点缩短。
泷川俊秀感觉很紧张,呼吸沉重。看对面的人,脸上还流着血,但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始终没有受干扰。脖颈上,衣衫上,手臂上,同样,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同伴的血。
他努力地调整呼吸,试图集中注意力。
面前,同伴的尸体仍然倒伏在地上,那把出鞘后还未来得及挥动的打刀,刀柄上还连着一截断肢。
专注,专注,此时自己必须专注。
泷川俊秀深深地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迎着平冢左马助。
他听见背后也传来脚步声。
专注。
他知道,自己现在被包围了。
面对,眼前可将人一击杀败的强敌。背后,则是靠近的众多兵卒。
合理的选择,是转身撤退。但是,此时已没有人在自己背后防备强敌的进攻了。
自己现在独自一人。
能做什么?
对峙。
只能对峙。
只能正面战斗。
他又一次深吸口气,更加专注的看着面前,走近的平冢左马助。
独臂垂立,右边肩膀的衣袖打结,随着步伐摇晃着。右侧佩着的打刀也同样如此。
泷川俊秀的手握住刀柄,紧紧握住,俯身下沉,目光盯着对面的人,自己的眼中,同样也闪烁着光。
对面,锐利双眼始终不曾游移。脚步停下了。
泷川俊秀慢慢地,一边缓慢地抽刀,一边耳听着背后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边观察面前平冢左马助的动作。
看见,那左臂的肌肉绷紧了。
每时每刻,随时,都有可能像刚才一样,快速靠近,而后抽刀出鞘,不做多余的调整便自下而上一击挥砍。
必须,必须专注,必须以全部心意,专注于面前,时刻保持警惕,预备不知何时会突然而至的致命进攻。
专注。
“阴流、滝川出雲介!”他开口,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阴流,主打以多变灵巧的动作,出敌不意取胜。当然,速度也要快,要很快,那是最基本的要求,既快且准。而究其本意,必须心意澄澈,必须专注。
自己,必须要专注。
专注。
泷川俊秀,望着面前静立着,蓄势待发,不知何时会进攻的平冢左马助。专注地盯着那双眼睛,与之对视。
专注,那锐利目光,闪烁光芒。
专注……做不到。
“阴流、滝川出雲介。”
他再次介绍自己,而后,将手中的刀收入鞘中,直立起身体,放下防御姿态。双手缓缓伸向空中,远离腰间的佩刀,“私は降伏します。”
投降。
他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到背后。他感觉到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有人将自己的胁差和打刀从腰间解下收走。泷川俊秀一言不发,只是仍然在与面前人对视。
对面,相隔三丈远的距离。平冢左马助,左臂放松,垂立于体侧。面无表情。那一对隐没在眉骨阴影下的锐利双眼,其中光芒略微黯淡,但并未完全消失,依旧若有若无地在跳动,在闪烁。
泷川俊秀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接着,他感觉头部一侧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便意识模糊,昏了过去。
平户藩,安满岳山脚下的天主教堂。
本堂神父讲道结束,带领唱诗,为信徒祝福。所有流程结束之后,礼拜的仪式完毕。信徒们从敞开的大门鱼贯而出。
王红叶的母亲还去进行了一次例行告解,所以她们比其他人要走得晚一些。
面貌慈祥的中年女子,和打扮整齐的少女,缓步行过大门,从高悬的十字架下走过。
“此処の環境はとても良いと思います。”
女人转身,指着庭院内高耸的建筑。此时正是整点,教堂内的钟声悠悠响起报时,为这神圣的场所增添了一份庄严,“なぜここにいないのですか、しかし式典のために京都に行きますか?”
“俊秀はすでに決めています。”
王红叶微笑着,扶着女人的手臂回答。母亲希望在这里进行的心愿,她能够理解。一来这里环境的确很好,很有气氛。二来不必远途跋涉,很近,很方便。
但是俊秀和她并非信徒,在这里进行,接受此处神父的祝福,有些不太合适。再说,俊秀已经决定好了。
“分かりました。”
女人也只是随口一提这想法而已,并未继续坚持,脸上淡淡的笑容,点头表示理解,“それで、私はこの旅行を取る必要がありますね。畢竟、これは非常に重要です。”
“もちろん、お母さん。”
的确,母亲的出席是必要的,在这样重要的仪式中,自己需要亲人的祝福。
“紅葉、いつ出発しますか?”
“わからない、最近忙しい。はぁ……”
她叹了口气,这几日很忙。因为禁令的事情开了好几次会,结果也没讨论出什么对策,还是只有继续耗下去。船出不了海,带着母亲走陆路也不安全,兵荒马乱她可不敢放心。所以唯有等待了,也不知要多久。
王红叶感觉很累,阳光照耀地她睁不开眼,低垂着眼皮,昏昏沉沉,微笑也非常勉强。是啊,这几天开会,自己是既要说汉语又要说日语,一句话要重复两遍,说得嗓子都冒烟了。长田太倒是可以帮忙翻译,但水平始终不及玛尼伽·康答。
过几天还是得让她回来翻译,不然我要累死了。王红叶想,再过几天吧,等那特别的人,特别白痴的人基本熟悉之后。
她扶着母亲,沿着道路向城中走去,心中还在构思,那特别的人,学日语时的样子该是有多凄惨。想到这,微笑便回复了几分精神。
回去之后,去看看情况,嘲讽一番。
她想着,笑得更灿烂了。
“何がそんなに面白いの?”女人瞥眼,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会心一笑,“俊秀さんのことを考えていますか?”
“いいえ……”
王红叶下意识地回答,而后便立刻改口,“——いいえいいえ、つまり、確かに。”
惊慌失措地,感觉脸颊发热。
“あなたは赤面しています。”母亲还在一旁不明所以地调侃。
脸红吗?
她伸手,触碰脸颊,也许是被阳光晒得发热吧。
自己在想什么呢?王红叶轻轻摇摇头,转移思路,不再去想那特别的人,自己如今在想什么呢?应该想什么呢?
不该再想别人了。
专心点。
想俊秀,是的。从现在开始,从以后都是,放在心中想的人,只会有泷川俊秀。
泷川出云介俊秀。
过去,相识。
如今,爱人。
而在未来,并不遥远的未来,又会是……
会是……
她正这样想着,微笑着,便看见面前的道路上,有一个人飞快地跑过来,那是她熟悉的,船队里的一个水手,这样慌忙地跑着,是有什么事情呢?
在此时被打扰,王红叶并不是很高兴,但工作还是要做的。所以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对身边的母亲说了声抱歉,向着那个手下走去。
接近,她看见水手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慌乱,一定是很紧急的情况,不然,也不会现在来打扰自己的。这慌乱也感染了王红叶,她脸上的微笑,也在不经意间,消失了。
内心,不由自主地,感知到某种恐惧。
会是什么事情呢?会有什么事情呢……
私たちはけっこんします。
私,我。私たちは,我们。けっこん,結婚,结婚。します,表示即将,将来。
我们即将结婚。
……能让我先安心睡个午觉吗?日语课还没开始呢。
他们即将结婚。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王红叶即将结婚。
它系かに。那又怎样,现在可否闭嘴?
唐青鸾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卧室和小客厅之间的纸板门是合起的,玛尼伽·康答在客厅里,的确是安安静静。可她还是没办法休息。
在想事情。
结婚……嗯。想起上坟时,两人在墓前的样子,想起这几日,王红叶不见踪影,俊秀也时常外出。再想起今天早晨,俊秀神神秘秘的计划,对自己保留的秘密。一切联系起来,如今又得到了确切的回答,自己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呢?
回想,面对爱人时,王红叶不寻常的姿态,脸颊微红的小动作。那模样,是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展现过的。
结婚,理所应当的结果,两情相悦的必然。他们难道本不就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吗?
“唉。”
青鸾轻轻地叹气,虽说理所因当,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虽说现实清清楚楚。虽然她很明确自己与这毫无关联,也很明确那人对自己从没有什么暧昧游移,同样也很明确如今所见的,并非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但依旧,内心中,有点失落,有点迷茫。
不该有这种想法的。
的确如此。
“和我没什么关系,对不对?”她望着天花板,低声地喃喃自语,“若是自作多情,结果自讨没趣,总是自作自受,还是算了吧。本来嘛,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也不是一点都没。
俊秀暂时对她隐瞒这个消息,不直言相告,并没有什么恶意。青鸾想,他都说了,打算以后再讲明,难道不是吗?如此正式,一定是很看重这件事情,很看重自己和他的关系。若是说了,会希望自己有什么反应呢?自己到时候又应当是什么反应呢?
当然会希望自己高兴,希望自己庆贺,希望自己能够给予祝福,以朋友的身份。难道自己没有被像朋友一样对待?
是朋友的。
这让现实更复杂了,让自己的想法更复杂了。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嘛。”青鸾自言自语,翘着腿晃晃荡荡,故作轻松,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就以平常的心态去对待就是了,现实本来不也该是如此的吗?别多想,别乱想,撑过这一关就万事大吉。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嗯,也不快,一两个月,但始终还是要离开的。或许以后也不会再见,不会再来日本,不会再见到俊秀,也不会再见到她……尤其是她,最好再也别见到她了。”
因为很多很多方面的原因。再也不见,对双方都是最好的。
然而……
“嗯,如果俊秀发喜帖给我,让我去参加婚礼怎么办?”
青鸾想到这个问题,背上一阵恶寒,毛骨悚然,“呃……应该不会有这种展开的吧?”
应该吧?
这也太俗了。什么烂俗小说中的烂俗情节?
(角色想法,不代表作者想法)
(呃……在此郑重声明:本人不同意她的文学观点)
她感觉脊背上传来更加强烈的寒意。最近总是这样,不知为什么。
“算了,不必担心这个。”
摇摇头,打消无妄之念,“她肯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嘛。她知道我的心思,肯定会帮我想个办法推托掉的。”
唉,自己这是把希望寄托在什么上面了?
“随便啦……”
青鸾说着,伸手,拾起身边的太刀,仰卧着,借着光线观察,“我还是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吧。这刀,唉,又多了一道伤。”
三日前,在和谈会上,格挡平冢左马助的剑势,留下的痕迹。刀鞘上,靠近末端的位置,一道深深的裂痕,劈得很深,仔细看,可以看见其下金属,在黑暗的缝隙中闪烁光芒。刀刃寒光依旧,但,已黯淡了许多。手中的刀,已添上了锈渍,已变得斑驳。
“该好好保管的。”
她小声地说着,“也许的确应该交给俊秀了。其实在这要买到刀剑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对武器实际上也并不是很苛求。一直用着这柄太刀,出于习惯,以及出于纪念而已。是该物归原主了,至少,俊秀一定会比我更好地保管它。”
人家的确比你更加合适。
本就是人家的。
“等他回来,我就这样对他说吧。”
青鸾觉得,自己是无法摆脱掉那些奇怪遐想的。索性置之不理,任由内心沉浸于失落与迷茫之中。没关系,这很快就能结束了,自己不是已经可以看见尽头了吗?
她即将结婚。
的确如此,与我无关。
“咔——”
玄关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敲门声,而是直接将门推开,门框撞击的声音。唐青鸾从遐想中回过神,坐起来。
“マニカ。”
熟悉的声音,她的声音。冰冷到了极致,即便在过去也从未听过这样的。マニカ,玛尼伽,康答女士的名字?康答女士是外国人,写外语名字时,多用片假名。
“紅葉様、どうしたの?”
玛尼伽·康答回话,依旧平静的语气。
“私はあなたと話し合う状況が。”
“話してください。”
纸板门相隔,唐青鸾只能够听见两人的对话,日语,可自己还不没学到句子那里呀。五音图都还没学完。
青鸾想着,准备起身推门,去询问。去探知王红叶的来意。
不会真是来发请帖的吧?
“ちょっと前……唐青鵉はここに?”
语句听不懂。但其中的犹豫,犹豫之后的低声,却向青鸾转达了一丝信息,尤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推门的手,动作停住。
ここに,意思是“这里”,这个词,康答女士介绍过,还没忘。
她问我是否在这里?为什么?
“寝ています。”
玛尼伽·康答回答的声音也低了一点。
为什么神秘兮兮的?
青鸾静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恐发出响声让客厅中的两人发觉自己正在偷听这件事。虽然对日语还一知半解,但她想继续听下去,也许能够从中提取出什么关键信息。
“従う。”
两人脚步走动的声音,而后又是“咔”的一声,这次较轻一些,玄关门又合上。
一片寂静。
青鸾在卧室内等待了一会,而后,明白两人确实是已经离开了。确信无疑,她伸手,将隔开客厅和卧室的纸板门推开。室内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小矮桌上堆积着课本和练习纸,两人都已不见踪影。
她望向门扉。心中疑惑,王红叶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不能让自己知道?甚至,用日语也不保险,要去外面对康答女士说明呢?
大概不是来发请帖的。
……
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自己那一亩三分的破事呢。
估摸着是一些船队里的情况吧。可干嘛如此回避自己?先前开会,不是都一直带着的吗,也不见如何避讳?难道过去只是让自己看些表面功夫,那些真正的机密,绝对不能对自己透露?
这个理由更加可靠,毕竟,两人的立场是不同的。
烦心事,但现实的确如此。
唐青鸾站在屋内,等待。心想等也白等,不如冒险走出去,找机会听上一两句,或许没什么用,或许听不懂,但至少能够缓解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万一真听到什么……先记下来,日后回去也许会有用,也许必须要汇报,再说吧。
打定主意,便开始行动。
唐青鸾走向玄关,伸手握住门框,轻轻地,慢慢地推——
推不动。
她又加上几分力,门依旧没有开,更糟糕的是,并非纹丝不动,还能晃一晃,说明门是被从外面锁上了。
真够小心的啊,王红叶。
青鸾放弃了,走回自己的卧室,将卧室门合上。躺下,面朝里,装睡。心中还在怀疑,还在好奇,究竟她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够让自己知道?
想知道吗?
自己真的想知道吗?
(王红叶和玛尼伽·康答交流,说的自然是听不懂的日语)
(虽然是有学习的,但五十音还没学全吧。字词语句也只懂一些日常用语,就算偷听,也听不懂什么)
(不过,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直接翻译成汉语)
(那样我也能偷懒)
(所以,你想不想知道呢?)
青鸾感觉这室内反常的冷冰冰的,温度似乎下降。本该是六月炎热,自己却觉得很冷。是开空调了吗?
“算了吧。”
她扯过薄毯,盖在身上,夏天也要注意避免着凉,“肯定又是那些无聊的事情,运货送货,航行禁令,未来安排之类的。开会时总会说的事情,她开会时可无聊了。”
(现在在说的可不是无聊的事情,是和情节密切相关的内容。你确定你不想知道?)
“我还是认真睡午觉吧,下午还要继续学习。”
(……心真大)
(你不想知道,我只能翻译给别的想知道的人听了)
“闭嘴,让我睡觉!”
(好吧好吧)
(算了,我还是干脆跳过。也是一种偷懒的方式)
“嗒——”
玄关的门打开了。
青鸾转身,再次坐起。屋内,有人走动,是谁,是玛尼伽·康答,还是她?
走动声停了一会,而后又响起。又一次“嗒”的一声,门再次合上。
室内又安静了。
青鸾等待了一会,再没有人走进走出。于是她又一次推开卧室的门。
客厅里依旧空无一人。
矮桌上,堆积着纸张,其中一张纸压在砚台底下,看起来很显眼。
她走过去,拿起纸。上面写了字。
唐小姐:
下午有事,学习暂停,明日继续。
ごめんなさい。这句话的意思是“非常抱歉”,您可以对照五音图试着读一下,注意“めん”要连在一起。
玛尼伽·康答
另:今天作业,将上午学习的六到八行,平假与片假,各抄写五遍。明天早晨听写。
留了张字条,就这样。
青鸾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朝玄关走去,再次伸手推门,这次推开了。她向外望去,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抱着尝试的想法。她走到隔壁房间门前,伸手敲门。
没有回应。屋里没有人,俊秀没回来,泉藏人也没回来。
扫兴。
她返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
她的好奇心又一次浮现。玛尼伽·康答去哪里了呢,做什么去了呢?大概是和王红叶刚才的来访有关吧,大概是工作,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呢?这几日都不曾离开过,如今却只给自己留下字条。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她又有点想知道了。
(玩我呢?机会只有一次,回去继续睡你的午觉去)
唐青鸾又感觉到一阵冷颤。将手中的字条放回原位。到卧室里,盖上毯子,继续睡觉,试图放空心思。下午不用学习,正好可以多睡一会。
失眠,难以抑制遐想和猜测。
康答女士去了哪里?
王红叶又去了哪里?
俊秀呢?
泉藏人呢?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怎么好像,自己又是独自一人了?
他们都去哪了?
(呃,他们在哪里呀?)
又是一阵寒意,在后背耸立。同时,她感觉额头上泛起冷汗。
胃也有点疼。
青鸾将毯子裹紧,怀疑吃了是自己中午自创的咖喱蟹的缘故,蟹有点发凉,咖喱又很辣。两者同时刺激自己的胃,结果现在害得自己现在身体不舒服。
当然,纯属自作自受。
满腹疑惑,不明所以。孤独的情绪,又始终笼罩她的心头,让她感觉很冷。唐青鸾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一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然而也只是一时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尽管感觉身上寒冷,尽管胃里有点不舒服。她还是沉入了梦乡。
做了一个梦。
梦见……螃蟹?
(かに)
(咖喱かに!)
(たしかに!)
(它是螃蟹,的确如此)
无不无聊,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