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芳回到老家,远离城市,一座山上的宅子,白墙黛瓦红花,古朴雅致,经过改造加固,和现代风格融合。
小山郁郁葱葱,许多人在采茶。
其实早在清明时分,最嫩的芽叶就已经被采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采完,是因为江家上上下下都在筹备另一件事。
江寻芳回来时,家中只有小姑姑在。
江昱芳手里把玩着公道杯,见江寻芳回来,颇为吃惊。
“小寻,你怎么回来了?”江昱芳放下杯子,起身,“是你爸爸叫你回来的吧,那天我听到他打电话,语气不好,还发了一通脾气,我应该猜到是和你打电话的。”
江昱芳遗憾的是,没能告诉江寻芳不要回来。
“人都去哪了?”江寻芳问。
“后山。”江昱芳斟酌着问,“祭祖的事情,你爸爸和你说过了吧?”
“说了。”江寻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说你也回来,要我一定回来。”
江寻芳无奈地笑笑:“如果不是在外面久了,我都快忘了这些事,好像真的成了能正常生活的人。也怪我,被骗回来不说,还连累你。”
“你已经在正常生活了,你的服装店还不错,本职工作不是也很好么,姑姑。”
“是很好。”江昱芳说,“除了每次打电话,都被骂一次不孝、忤逆,尤其是从不回家祭祖这一点,每一次还要和你一起被骂。不在这个家时的生活,简直安泰如意。”
“我也是。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打过电话,也没被骂过。”
江寻芳的视线投向堂前的一条长凳。
上面刻痕斑驳,雕花的印记里藏了许多污垢,还有泼上去的汤药符水,这些个脏东西都成了长凳的一部分,变成了一样的深褐色。
在江寻芳的记忆里,江昱芳曾经坐在上面拨琵琶、唱评弹,那时江昱芳穿一身自己胡乱剪了旧裙子裁成的短旗袍,小腿和胳膊裸露在外,在夏夜的热风中随节拍而动。
琵琶声断断续续,江昱芳哪里真会弹,琵琶是从仓库里翻到的,面板上灰尘没擦干净,弦都没调,唱词是跑调的,不过是因为她偶尔听了几句,听着好玩才学给小侄女逗乐的。
那时江寻芳坐在茶几上,托着脸装作欣赏,其实在看小姑姑翘起的二郎腿,脚上趿拉着高跟鞋,鞋太大,鞋跟触到地面,整体看去不伦不类,又出奇地好看。
小姑姑说是时尚,那就是吧,江寻芳不懂,只知道附和说好看。
这条长凳上坐过许多人,往上数有几辈人,江寻芳不清楚,只她见过的,有祖父母、父母叔伯和小姑姑,都是长辈,身量高、腿长的人才能坐上去,小时候的江寻芳也想上去坐坐看,央着小姑姑抱她上去。
江昱芳把江寻芳抱到长凳上,两手不离地护着,生怕她摔下来,干脆叫她趴在上面,稳当些。
没想到,长大后再趴上去,却是为了被灌汤药和符水。
*
晚上,江家的人陆续回来,为着今日迁祖坟不顺的事,又吵起来。
乒乒乓乓,有碎落的声音。
江寻芳起先在屋子里,听到吵闹声就堵住耳朵,岂料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男人和女人提高音量的尖叫,还听到了母亲的名字。
直到夜深,手机时间变成00:00,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江寻芳走出门去,想吹吹晚风。
这时节的晚风清凉,带着点温暖的水汽,扑到人身上,不刺骨。
院落中有水迹,像是被冲洗过。
江寻芳走到院落里,过年时的红灯笼还没摘下,此刻忽明忽暗,阴森可怕。
但江寻芳不怕。
“江寻芳。”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江寻芳回头,又转头。
不愿见这个人。
“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出国?”她走向江寻芳,走到她面前追问,“和不和我走?”
江寻芳还是不说话。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披散着长发,眉目很像江寻芳,别人一见就能猜出她们是母女。
只是她眉梢用眉笔画得锋利,嘴角也被口红勾勒得刻薄。
“如果你想,随时来找我。”
“找你?”江寻芳面向她,直视她,“我初中被造谣转学的时候你在哪?他们逼我喝药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他又去找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最后你的女人跑到他床上抢走你的股份,你不觉得可笑——”
“啪!”
江寻芳挨了一耳光。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只有你不能,江寻芳!你是我生出来的!
“你就是个孽障,你也是我生出来的!”
“二嫂,这么晚了还没睡,”江昱芳跑来,护在江寻芳身前,“三哥刚才还说,二哥的话说得过分了,你回来也是为了江家,要向你道歉呢。”
“你们江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砸在江寻芳心里,说话的人走了,声音仍在盘旋。
“和你妈妈吵什么架,”江昱芳看看江寻芳的脸,红灯笼下,深红了一片,“她今天刚和你爸爸吵过,你何必撞到枪口上。”
“他们,不是我父母。”江寻芳哽咽着,咬牙说。
“生物学上的,你从道义上可以不认可。但是,虽然嘴上说着断绝关系,实际上她不还是想让你和她出国么?”
“我……不。”江寻芳说。
*
江寻芳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回到学校。
花缀知道江寻芳的行程,邀她吃晚饭,想顺便把生日礼物带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