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地,他有些头疼。言老爷子的话半点不错,孩子不是他的,他管不着。他也确实管得过多了。
小姑娘在他脚边哭得脸颊涨红,眼睛也通红,像一只小兔子。
一只在自己的欲望间蹦来蹦去的小兔子。
眼下时局混乱,京夫人身份特殊,做成这样固然出格,却也情有可原,尚还留有可宽宥的余地。
左若童不担心她骗人害人,只怕她骗人骗己,最后害人害己,若看着她因此误了终生,叫他如何释怀?
澄真把她照顾得很好,毋庸置疑,却没看好她,以至于竟能叫她在眼皮子底下犯下事来。
不妥——万分不妥。
左若童的手插入她发间,指腹缓缓抚过头皮,而后收紧指节。发丝积了满手,柔软顺滑,她仰起脸,眼神迷茫乖顺,像被他抓住了毛茸茸的长耳朵。
左若童将人抱在腿上。
“有人见到李慕玄和……其他全性中人也出现在那处,若不是你,那么,是他吗?”
左若童一边抹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问。
她吸吸鼻子,道:“小九不知道。”
总算她还不至于陷害别人,左若童略感宽慰,道:“我会让门人去寻找李慕玄的下落,拿他到三一见我。他为何要去那里、又是否杀了人,诸般是非,我亲自过问,必不会错怪你、或他。”
她抱着左若童的脖子点点头,也许是方才哭得厉害,此时还有些气短,趴在他颈侧低低喘气。
“小九还是……呜……还是害怕,怎么会这样的,小九并没有想要那些人死……”
嗓音很湿,黏糊糊的。
撒娇是小孩的特权,小孩委屈哭了就是要找大人的。
左若童如是想着,低声哄她之余又想起李慕玄。
这些年来他一直维持着逆生的虚像,早已疲惫不堪,如今这两个孩子一起陷入这等事中,真叫他怅惘,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是他的师长前辈还在,能否再为他指明前路?
她的手被左若童轻柔地握住,指腹在掌心摩挲,推至指根,渗入缝隙,与她十指相扣。
“……为师真难,是不是?”
察觉到她僵了一瞬,左若童神色如常,道:“不必担心,我只是……不知这孩子何时竟至于此了。”
沉默须臾,他又道:“小言九,之前说的……和澄真的事,忘了吧。是我错了,我既不是你师长、又不是你父兄,凭什么替你说那些……我该向你道歉才是。”
她仰头,正迎上左若童覆面贴过来。呼吸近在咫尺,她注视着他的面貌变化,化作一片霜雪之色,神仙之姿。
左若童的声音低而轻,问道:“如何?”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美。”
“好。”左若童笑道,“那就好好看、用心看,记住我的模样。此生此世,别忘了这一幕。”
左若童轻轻托住她脸侧。
她微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声音虽小,却依旧努力道:
“长青师兄……还在外面……”
“只好让他多等一等了。”
左若童安抚一般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
不光彩吗?
是不光彩。
可他求仁得仁,并不后悔。
–
京夫人的事很快传开,其他人她懒的应付,下巴一抬大小姐劲儿就上来了,吩咐道:“张之维,你跟他们说!”
“哎!”张之维为师妹辩护道,“人就不可能是师妹杀的,我师妹说了不是她干的,你们没听到吗?”
青竹苑众人:“……”
“那天我们俩在一起,她杀没杀人我还不知道吗?再说了,就算——我说了就算啊——就算是师妹干的,那我也没看见。”
师妹晃晃他胳膊,一脸认真:“小九对天发誓,不是小九做的啦!”
张之维把人捞进怀里,道:“你看,她都发誓了,铁定不是她!你们敢发誓吗?”
“啊?我们又没参与为什么要发誓?”
“发誓都不敢,”张之维低头对她道,“他们都不敢发誓,没准是他们做的。”
她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是张师兄你最好啦……”
师兄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越蛐蛐别人越有劲。
同样身陷此事中的另一重大嫌疑人李慕玄有苑金贵出面替他作保。苑金贵贴出从李慕玄手里夺来那张小纸条,用以证明他是被言九约去的,主观上根本不具备杀人动机,客观上更不可能存在杀人事实。
言大小姐理都不理,张口就道:“你听他放屁,叫他去死。”
考虑到苑金贵在外的声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几乎为零——言大小姐得多想不开才能给全性恶童写情书约他见面?
书信又是如何传递的?
约他他就去?
绝对不可能嘛!
他的解释没激起半点水花,无人相信。
难得不添油加醋一次的苑金贵:“……”
苑金贵修改了说法,详细叙述了那天的经过。
言小姐为什么要约李慕玄?
见色起意,心怀不轨喽。
“这言姑娘一见李慕玄,那就跟西门庆见了潘金莲是一样的,当时按着他就欲行不轨之事。可怜李慕玄苦苦挣扎,反抗的动静被附近人——就是这公馆里死的那群——听到了,出来想阻止这场恶行。言姑娘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就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要不是她杀人无暇分心,李慕玄只怕保不住清白。”
“可是那天她和张之维还有毋澄真一起去的。”
“那就是他们仨都想对李慕玄不轨。”
不保真,但保野。
毋澄真:“……”
张之维:“嗬——”
言九眼珠往上一抬,扔了手中的烂牌,道:“这货嘴是真贱啊。”
说cinema西门庆呢!
这次反响热烈,远在蜀中的言大少爷没坐住,电话一个接一个往青竹苑打。
她让阮涛帮忙拿着听筒,一边码牌一边道:“原来是哥哥呀,找小九什么事捏?”
阮涛:“……”
言大少爷道:“苑金贵这般污你声名,他非死不可,你不必往心里去。”
“哦。”
“……那个李慕玄,你真喜欢他?”
“小九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吗?”
“死了这么多人必须有人负责,上面发话,指名要李慕玄的命。你若真喜欢他,家里会保他一命。爷爷的意思,抓回来先送三姑那去,等他被管教好了听话了再给你栓家里玩,就当养条好狗。”
言九:“……”
三姑奶,俄国留学生,师从巴甫洛夫,学成归来后在调教人这方面无人能及,李慕玄这小子天生不易染,没准还真挺适合被送到她那里进修一下。
小铃铛一摇,他可比那些狗听话。
不过她对此没什么兴趣。
“别麻烦三姑了,让他死吧。”
“知道了。”
正事说完了,电话那边言大少爷沉默片刻,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清白两个字她都说倦了,张口正欲回答时却听他一字一句道:“言九,说实话,不许撒谎。”
“……”她笑笑,慢悠悠道,“哥哥呀,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小九。真按苑金贵后来说的那样来,他李慕玄保不住清白。”
言大少爷欲骂又止:“我——”
言大少爷狠狠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