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眼神乱飘,压根儿不敢和由恪对视,显然心虚得要死。他了然。修行之人怀赤子之心,养浩然之气,气血充盈丰沛,年岁于他们的影响并不如常人一般明显。是他先入为主,只当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和许新他们差不多年纪,直至现在才回过来味儿。
“先天异人?”
“嗯。”
由恪冷笑一声:“难怪。许新输得不冤。”
言九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嘛,我十六的时候也比许师兄强多了!”
“哦——我试试你?”
她向来能屈能伸,闻言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改口道:“其实也没有强很多,我说说而已。”
“放心,我有轻重,伤不着你。”
“不信。”
“……”
“师叔!师叔!你刚还和妙兴师兄说不打我!你不能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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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简朴古拙,塞在巷子深处,相对还算僻静。一行人初来乍到就一掷千金,直接买下栋房子,一下出了大名,引得街里街坊出来看热闹的一堆。
唐皋拿手肘捅了捅言九,道:“小散财,都是来看你的嘿。”
“你懂什么呀!我这叫投资,最多再过一百年,你就等着瞧吧!”
“哟,看来为了等你翻身,我还得好一阵活呢。”
话到此处言九眸光忽然闪了闪,一言不发地看向身旁这人。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前辈,小时候伏在五爷膝上听他讲故事时却没少听到他的名字。
是奇才,更是他困在洞里没能走出来的挚友。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况我今当手足情。
她忽然握了握唐皋的手,认真道:“嗯!活一百年,活一千年、一万年!”
唐皋一怔,不明所以地抽回手,顶着唐妙兴要杀人的眼神强作镇定道:“那不成王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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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九打听了才发现,除了由恪由守二位,另外两个师兄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安置下来后,也并没有被吩咐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倒好像只是单纯换了个地方住。
言九懂了,这叫潜伏。
至于为的什么,师叔不说,她当然不会问——不然怎么心安理得摸鱼嘞?
一为掩人耳目,二为生计,唐皋这个药师被由恪打发到街上支了个摊子卖药去了。
任务二:摆摊挣得生活费许多。
“你跟嬢嬢说真嘞,你家真是卖药的?”
“那还能有假?”
几个围在摊前——准确说是围着言九的大娘纷纷摇头表示不信:“卖药能挣楞个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那么大个房子,这不是唬人嘛。”
“妙兴,你说她们天天这么问不累吗?”唐皋一脸不耐烦,他堂堂唐门药师,摆摊卖药也就算了,关键这一天天围的人不少,买药的一个没见。一上来一个个都围着他那呆头呆脑的师妹絮絮叨叨,没一个正眼看他药丸的。
帮怀里穿的花里胡哨的小黑猫把背上支楞的俩小翅膀捋直,唐妙兴无动于衷,只道:“小九坐着也是无聊,有人说说话也好。”
唐皋没安好心,故意道:“不是吧妙兴,你真觉得她们就是来聊天的?”
唐妙兴皱了皱眉,面露疑色朝他看了过去。
“她们哪儿是好奇啊,要我说,保不齐就是相中师妹了。把家底摸清了,才好给介绍人家不是。”
唐妙兴:!
唐妙兴:“你是说……”
“错不了——跟你的小师妹说再见吧!”
那边言九和几个大娘依旧相谈甚欢。
“其实卖药只是我的爱好,算命才是我的专业——解疑难杂症这块比什么都管用。”
“怎么?晚上做噩梦醒不过来?做点好梦试试。”
“奥,经常感觉后背发凉,回去换件毛衣穿上,这天气您得发汗。”
“您老公说生活不易赚钱难,想测测财运?不用那么麻烦,您听我的,跟别人跑掉去,帮他减轻负担。”
“这个容易……师兄?”
被架起来的言九半贴半挂在唐妙兴身上,一点要站直的意思都没有,她扭头看向身后唐妙兴,冲他眨眨眼。
唐妙兴面不改色,张口就来:“十宝跑出去一直没回来,怕是迷路了。”
“吔?我刚刚还看见它在你……”
唐妙兴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直到人走出几米去,摊前才重新冷清下来。
半天清净也是清净,等唐皋回到小院,第一眼就注意到门口多了俩巴掌那么大的石狮子,每个胸口还挂着一个红绣球,左边那个的被师妹那小黑猫给咬了下来,正抱在怀里玩儿。
唐皋:“……”
这手笔,别是——
“对,就是五哥给我雕的。”言九点点头,“说让我放门口镇宅辟邪,我都给忘了,刚翻出来。”
唐皋:“……”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会这一手!
——五,你别太闲!
一想到自家兄弟在看不见的地方给人当牛做马的模样,他不由抽了抽嘴角,道:“幸亏你下山了,离了你五还能多活几天。”
“什么嘛!五哥是自愿的!你是不是看五哥只跟我好,嫉妒了?”
“嘿,我嫉妒什么?”唐皋瞥了一眼唐妙兴,若有所指道,“有人上赶着嫉妒,我可没那么闲,谁爱掺和谁掺和去。”
唐妙兴:“……”
唐妙兴:“哑巴哥,先坐,说点正事。”
唐皋:“……”
言九道:“真是正事。前辈,我下午出去做市场调研了,您猜怎么着?”
“做什么玩意儿?”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什么没人买你的药吗?”
“切,凡夫俗子,眼界狭窄呗。”
“不对啦!是因为我们来晚了——一个月前,有个留洋回来的女医师在这儿开了个医馆。据说……”
唐皋听见“留洋”两个字脸色就变了,拍案而起,道:“不用说了!洋人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好东西?有好东西能叫咱们学去?她这么搞早晚要出乱子——你也一样!”
唐妙兴皱了皱眉,道:“跟小九说话这么激动干什么,吓着她了。”
言九笑了笑。
唐皋这逻辑闭环她打不破,也无意打破。这年代一个留洋的女子想要以医术治病救人,不可谓不艰难。可再难的路,也总有人能劈山斩海,无物不催。
尤其是当她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四个字怦然跃于她心头:原来如此。
——端木瑛。
济世堂、端木瑛。
即,八奇技之一——双全手的第一位拥有者。
她早就见过此人。第一次是在王子仲王老爷子那个宝贝怀表中,而第二次,则是在田晋中田师叔的记忆中。
那个与张怀义同船而行之人。
言九将已逐渐绷直的嘴角再次挑了上去,眯起眼睛笑道:“前辈,莫高声——隔墙有耳,那位医师就住咱们隔壁呢。被听见起了误会,就……不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