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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怎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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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九乖乖蹲下身,将手浸入冰凉的溪水中去。水流从她掌心抚过,略有些痒。她回过头,仰着脸对杨烈道:“师兄,手疼——一定是杜哥把我手毒废了。”

杨烈承认,那一刻他有对把她踹水里去这一想法动心。但是她眼里还未退去的水光比清溪还清冽几分,衬着泪痕与黏在额角的碎发,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起日光或熹微或阴暗时她轻轻喘息的样子。

那时候眼角也是这般红。

叹了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他还是对这个人更心动。

杨烈卷起袖子,在她身侧蹲下。一手按着她的后脖颈,一手舀起一捧水,在渗漏殆尽之前将其蒙在她脸上。他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整张脸,水珠滚落,睫毛在他掌心轻划,她银红的双瞳缓缓睁开。杨烈没制止她扭头的动作,由她幽幽如火的目光透过指缝灼烧着他。

她扣住杨烈的手腕,拉下他胳膊的同时整个人朝他压过去。杨烈重心向前倾,两膝分开点在地上,将她笼在怀中。她不安分,杨烈依旧由着她胡来,只在嘴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别的事上怎么不见你胆子这样大?”

言九轻笑道:“色令智昏,人之常情嘛。”

“再说了,师兄,不是你先想的吗?”

溪边石子尖利,杨烈力气又重,言九胳膊上腿上还是挂了几道血痕。把人揪回去洗干净后杨烈替她涂了些药,厚厚地熨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腻的发亮的药层下红痕微肿,她自己偏着头在肩头轻轻吹着。忽然觉得小腿上也生出同样的触感,言九看过去,是杨烈在上药之后学着她的样子替她吹了吹伤口。他同她对视一眼,将她的腿重新塞回薄被下。

衣柜里被挂的密密麻麻的,一件衣服挨着一件,却意外地有条理。杨烈轻车熟路地从中捡了套能遮住她身上痕迹的衣裙套在她身上。这衣服是杨烈买的,顶好的丝绸面料,合在身上冰凉光滑,如同一尾蛇贴着她的背向前扭动。纽扣做了蝴蝶的花样,小而精致,扣口开的却小,设计的繁复到有些难系。然而在他手下一切都乖得很,修长的手指一路顺畅无阻地扣到底。

他甚至不必紧盯着手下的动作,眼睛瞧着她的脸,道:“由师叔脾气差,以后当着他的面乖一点。妙兴放你一次不难,不可能次次都帮你。”

一段话落在言九耳朵里就剩了“妙兴”两个字,她眨眨眼,带着几分恍然,道:“不说我都忘了,我还要去找妙兴师兄。”

杨烈手下的动作一卡。

我说这么长,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她能说的话太多了。

一上午不见,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会去唐同壁家里?

你怎么知道我被由师叔骂了?

她都不问,反而提起了唐妙兴。

杨大少爷突然有点堵心,负气应了一声,应得又短又急,言九好像都没听到。片刻,他又淡淡道:“打算吃什么?”

他中午回来,找了她半天就是要带她去吃饭,结果被中间这点小插曲给耽误了。

不提还好,一提言九又想起了杜佛嵩端给她的那碗饭,表情霎时就扭曲了。她脸色难看,摇着头道:“不想吃……”

杨烈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大致猜得到是什么缘故。他起身,把进屋时就泡上的茶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言九,自己持着另一杯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她两手捧着瓷白的小盏,低着头浅浅啜着。杨烈背脊挺得直,垂眼瞧着她,呷了一口茶,神情漠然,道:“就这么着急见你妙兴师兄?”

他知道她不是为此,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嘲讽,语气尖锐刻薄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

言九抬眼看着他,笑了一下,应道:“嗯。”

杨烈:“……”

四目相接,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含着促狭的笑意,要等着看他的反应。情知她是故意的,杨烈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茶盏,面上却依旧冷静自持,也回了声:“嗯。”

言九觉得有些无聊,转而问道:“几点了?”

杨烈放下茶盏,从怀里取出怀表,递在她脸前让她自己看。细细的滴答声里,杨烈慢慢开口道:“妙兴……没看起来那么平和。”他无意编排自家师兄,只想提醒她。于是斟酌着字句,尽量说得好听婉转些,“静水流深,和他交往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言九深以为然:“同意。”

她想也不想就认同了,杨烈却反而沉下脸,心头生出几分阴郁。

唐妙兴为人表面沉稳温和,内里却百转千回。如染了浓墨的玉石,入手温润,一层层濯洗去,才发现怎么也洗不清。他的墨色不沾染旁人半分,只是顺着缝隙向内里钻,就是蛀空了,从外面也看不出分毫。

杨烈知道,是因为他与唐妙兴相识十载,有同门之谊。

她呢?她凭什么?

来路不明,却又对唐门、对一切了如指掌。

包括自己……

他想起那时她颤着声音的一问:“你……你叫杨烈?”

距今已有月余,想来却还是惊心不已。

处处古怪,处处反常。

好像有意压下所有疑虑一般,他竟能对此避而不谈这般久,久得他险些习以为常——或许有一天他真能习以为常,却不是现在。

如同山洪陨泄,第一颗石子滚落,往后便不可挽回了。仅在精神上的一丝松动,他就找回了自己对她所有的怀疑,从细小的裂缝中喷薄而出。然而越是狭小的缝隙,风声便越是急促、越是尖利,呜咽呼啸,催促着他发问。

他早就该问了。

说是提醒她,又何尝不是试探?

说是提醒她,又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他早就该问了。

难道他没问过吗?

这想法爬出来时他忽然有些悚然。

杨烈缓缓起身,微凉的手指压上她纤细的脖颈,拇指抵住下颌,迫使她抬起脸。背着光,他一身凛然的寒气无比压人。

他道:“你不觉得你很怪吗?”

言九依然从容,甚至有闲心跟他开玩笑:“怪好看的?”

杨烈的手收紧了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从哪儿来?”

“师兄,”她叹了口气,一手摸上杨烈的手腕,又慢吞吞地向上抚着攀到手肘。隔着衣袖,她的手和杨烈的一样凉。她神色淡淡的,眉眼少见的低垂着,带着几分冷然。“刚睡过就这样,扫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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