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夏侯淳洗漱好后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志怪小说看的神游天外。因为心中有事,书在手中迟迟未翻页都没察觉。
计晖坐在桌前,她看着出神的夏侯淳,几次想开口询问,最后都被吞到了肚子里。
两个人正各自想着事情,门外传来敲门声。
计晖道:“进。”
灵均和白驹两人带着那小男孩进来了。
一进来白驹嚷嚷道:“刚才这臭小子还不配合,差点把毋清清他们给吵醒了。我们是从叶无尘房里把他给揪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叶无尘被我用药熏过去了,没到鸡鸣醒不来。”
见男孩脸色有些异常,计晖道:“他怎么了?”
夏侯淳抬头去看,那男孩已经清洗一番,还换了身衣服。褪去乞丐的外衣,换上寻常的棉服后,男孩俊朗的外表显露无疑,还颇有些秀气,当然,除去他脸上极其别扭,似乎极力想呼喊但却开不了口的无力感。
“下了点药。”白驹笑得有些诡异:“这小子不老实,暂时让他收敛些性子,放心,他的神志没有任何问题。”
白驹说的药名为‘真话’,是白驹独创的一种毒药,这一招在军营里常用于对付那些口出诳言叫叫嚷嚷的俘虏,此药除了会让他们无法畅所欲言的喊叫外,还会让人浑身无力,产生厌烦的情绪却又无法表达出来,极易溃败对方的心理防线,得到有用的情报。
计晖对此早已熟门熟路,并未表示不妥,而是走近男孩,看着他问:“可愿配合?”
计晖身量比男孩高上许多,一靠近便给他的心里蒙上一层无形的压迫感,男孩强忍着心悸对她怒目而视,面上仍旧十分不甘,与之秀气的面容相比显得十分狰狞:“呸!”他重重的喘了一声,听起来却没什么威慑力。
计晖视若无睹,兀自问道:“林娘与你,交情匪浅?”
男孩不说话,撇过头以示抗议,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副不服输的倔劲儿,彷佛在说我就不开口看你拿我怎么样。
计晖继续道:“林娘无意间发现李大贵与高达勾结,在亲酿的酒里下毒,让喝的人有瘾以此留住生意。”此话一出,男孩身体明显一震,他虽控制得很好,却还是被计晖看出了端倪。“看来没错。”
男孩转过头来凶狠的瞪着她:“无可奉告。”
计晖仍旧自顾自地说:“林娘知道自己逃不过高达魔爪,便提前和六香婆交代了后事,她许是没将这事和你说,是林娘出事后你去六香婆家看过她遗物时猜出来的。”
这些都是根据她们近日调查的事情推测出来的始末,具体与真相有多少出入一开始并不明朗,只是今晚看了这男孩的表现后,夏侯淳估计猜的八九不离十。只听计晖仍在继续触碰男孩的心理防线,将那些猜测统统说了出来。
“后来为了替林娘复仇,你便假装被高达抓住,并在那晚用事先准备好的匕首捅伤了他。”
听到这儿,男孩笑了,脸上出现一抹狠厉的表情:“你有证据吗?”
“没有。”计晖摇了摇头,道:“但你复仇对象少了一人,这也是你迟迟没有离开塘下镇的原因。”
男孩的嘴角僵了一瞬,虽然心中的秘密被人猜个一干二净,可表面上仍在负隅顽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大贵知道高达那晚被你行刺的事情后,也联想到了林娘与你的关系,所以对你十分防范,让你迟迟无法得逞。”
“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证据。”
“知道林娘为什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吗?”计晖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自顾自说道:“她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害怕你为了她做出傻事。而且,她最需要的也不是你帮她复仇,而是希望你能将李大贵的恶行向众人揭露出来,她所留下的那些画就是她临终前想交代给你的事情。”计晖将林娘画的李大贵酿酒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小男孩:“你不该辜负她。”
男孩盯着计晖手里的画,死死咬着唇,拼命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话已至此,我们来谈个条件吧。”计晖在椅子上坐下,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从男孩周围散开,她道:“如果你真想为林娘复仇的话。”
白驹见计晖唠唠叨叨说了许久,只顾着打感情牌也没给男孩一点颜色瞧瞧,急地冷汗都要出来了,想起自己被男孩命中一脚,白驹咬咬牙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便被灵均用眼神制止了。白驹不服,还想再说,灵均神情陡然一变,往常那副和颜悦色已然被凶狠无情所替代,灵均此人虽不苟言笑,却也从不轻易发怒,可不轻易发怒不代表不会发怒,要知道灵均真要生气起来,那是会死人的。白驹心下一怂,不敢再造次,乖乖的后退一步低头不语。心中默默想着,这臭小子今日那一脚我定是记一辈子,日后他若是落在了我手里,不死也叫他脱层皮。
夏侯淳全程都在认真听计晖和那小男孩的对话,没有注意到白驹那边的异常。
男孩思考了片刻后才答非所问道:“高达死了没有?”
计晖看着他,后摇了摇头:“不知,他失踪了。”
“失踪了?”男孩似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转头去看白驹,语气里满是怨愤:“你们两个这么没用?高达中了我一刀竟然还把他给放跑了?”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白驹本就心中堵着一口气,换做哪个男子被人踢了命根子都不会好受的,此时男孩那鄙夷的眼神更是让他火冒三丈顾不得其它了,大声吼道:“再敢挑衅我的底线信不信我弄死你?”
计晖给了灵均一个眼神:“带下去。”
灵均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下一刻,白驹蠢蠢欲动的手被灵均扣住:“我们先回房吧。”
白驹将心中的不满全数对着灵均发泄出来:“我不,凭什么我要让着他?下午他那一脚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时的扭了一下屁股,我后半辈子都要毁在他的手上了!和他这种没教养的小孩还有什么好谈的?直接打一顿不就老实了,你越给他脸他越是得寸进尺满口胡言!林娘的命是命,他的是命,那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们几个大人为什么还要被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
这话意有所指,计晖却无动于衷。
灵均也不和白驹多说废话,抬手在白驹后脖子上用力一击,随后白驹便身子一软,倒在了灵均的怀里。
夏侯淳跟着两人出了房门后才有些担心的问:“灵均哥哥,白驹他……没事吧?”
灵均道:“他就是个孩子,气消了就好了。”
“我能理解的,毕竟差点就……那孩子确实也太过分了,下手也没个轻重,先前若不是你们及时出手,他必定会被高达所害,光是凭着这一点,他就欠白驹一条命。”
“这话可别被白驹听到了。”灵均失笑道:“他这人就是孩子气,不记仇,过些时日就好了。若是被他听到有你为他撑腰,指不定还得再闹一段时间。”
“嗯嗯,我知道。”夏侯淳也笑了:“白驹哥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少年意气风发可以理解,敢爱敢恨才是英雄。”
灵均道:“是不是英雄无所谓,作为将军的人,我们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白驹年纪尚小,还需再历练历练。”这话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上许多且尚未及笄的姑娘说本该十分别扭的,可不知为何,灵均总觉得夏侯淳与她稚嫩的外表不同,内里像是住着一个十分强大的女子。
有勇有谋,敢说敢做,无所畏惧。就像他一直跟随的将军一样,让人莫名信任,心安。
“我先走了。”灵均无意去刺探夏侯淳的内里,只要是与他一样真心实意的跟随着将军的人,管她心里藏了多少秘密呢。
“好。”夏侯淳目送他:“辛苦你了。”
计晖这边谈判还在继续:“高达背后牵扯了江湖党羽,不是你能解决的。”
高达在安阳一直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虽然就在天子脚下,可也嚣张跋扈了几十年,其势力在安阳乃至整个上京已经盘根错节难以清除。寻常的官员别说的调查高达的地下买卖,就是见到高达都得敬茶三杯。男孩此时才反应过来今晚这场谈话的目的,远不只是那晚他伤了高达如此简单。他微睁瞳孔,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计。”
“计?”男孩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置信道:“计家?你是计晖?”
计晖点头回应。
“你真的是计晖?”男孩还是不敢相信,他心中那崇拜了数年的仰慕之人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还与自己说了如此多的话。他觉得自己惊喜过头后导致整个人都有些眩晕:“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是大将军,你应该去战场上,你应该在驻守边疆啊?”
计晖只道:“你认识我?”
“全天下谁人不识君?”男孩顿时激动,他想去抓计晖的手,被后者快一步偏开抓了个空:“你十五岁一战成名,那一战让大疆人再不敢侵犯泰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计家军后继有人,你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你是我立志追随的影子,你……你十五岁率兵回城那日,我在人群中遥遥望到了一眼背影,从那以后你就是我此生最敬佩之人!”
抽丝剥茧后计晖觉得此话略微有些耳熟,她望向站在一旁的夏侯淳,国子监初次见面时,这人,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夏侯淳许是也想到了这件事,回望计晖时狡黠一笑,大而明亮的眼睛亮闪闪,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出一丝促狭,嘴角还勾着不还好意的笑,活脱脱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男孩激动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得,只恨不得能一把抱住计晖,如狼似虎的盯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