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寻蹲在地头,点燃一支烟。
田里的大豆已经进入鼓粒期,用不了几天就会变成他熟悉的黄灿灿的模样。
他叼着烟勾过一棵,松手时豆荚里的豆粒发出清脆的晃荡。
这是他的故乡,他长大的地方。
“哥,今个温度还高,你咋还搁外头蹲着?”
刘景寻站起身拍拍手。
“你赶集?”
他表妹点头:“去买点菠菜种子。韭菜马上就割最后一茬,要换了。”
“我跟你一起吧。”
前天晚间,他结束了长达一月的所谓“观察期”。
齐怀邈一早把他送到高铁站,他从高铁转汽车再转公交,兜兜转转步行两小时后回到了长大的老屋。
大姨一家前几年在镇上的宅基地建了房,年久失修的老砖房就一直空着,只当农忙时的临时仓库。
事发突然,他只在线上和大姨家的妹妹简单交流了两句。然后婉拒了留宿邀请,只身回了这里。
好在还有屋檐能遮风避雨,积成深灰的纱窗也不至于千疮百孔。
他倾泻了半瓶杀虫剂,翻出十年前就留在这里的旧床单,好歹也算个落脚点。
这件事还没有告诉林央,只是不知道齐怀邈或者江清瑜会不会主动告诉她。
……荣霆不需要他,他暂且也不希望被需要。
九月中旬的阳光依旧毒辣,晚间也维持着蒸腾的高温。
头顶由椽木架起的房梁汇作扁平的尖顶,在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中逐渐堕入黑暗。
刘景寻像幼时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一样,默默看着房顶。
这是外祖父母生前的老屋。往西走三百二十四步,或者对二十五岁的刘景寻而言更少,就是上次土地划分时分到的田。
他和妹妹从田间地头的小径穿过,走到临近镇上的小学,然后乘着傍晚穿过来时路,偷偷揪掉田中作物的半片叶子,做贼似的揣进兜里快步回家写作业。
后来是初中,他住校了。
后来他离开了。那样的路,他有很多年没有走过了。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人均收入水平刚过贫困线不久的小乡村,还是有手机信号。
刘景寻叹了口气,接起视频电话。
对面弗一接通就大叫道:“刘景寻你男鬼啊!”
她旁边的人闻言也凑过来,小小的屏幕里挤下了两张脸。
陈璃疑问:“你要睡了吗?七点多?”
“……家里没电。”
他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收拾好了,只有备受青睐的手机充电器毫无动静。
他这才想起去按电灯开关。
“连电都没有?如果不是你还有手机,我真怀疑你被拐卖了。”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刘景寻说。
屏幕里的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林央干咳一声:“我不是说你乡巴佬的意思。”
“听起来好像更像那个意思了。”陈璃说。
“……”
“言归正传!”
林央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拍拍桌子。
“你怎么跑路了?我要把你的荣霆变成妻妻店!”
刘景寻正色:“荣霆严格来说是我和你的,但更严格来说确实是我的。”
“不准说废话。”林央横眉怒目,“怎么不回来上班?”
刘景寻开玩笑道:“因为我要落叶归根?”
他自认开了个玩笑,但两个女孩都僵住了。
“怎么,了?”
“有没有人告诉你,”林央说,“一般不会突然拿这种话当俏皮话来调节气氛?”
陈璃补充:“尤其是一个抑郁症患者这样说,感觉更不好笑了。”
刘景寻立刻不嘻嘻。
“不是那个意思。”他弱弱地说,“我就是想回来品味一下人生。”
“怎么品味?”
“割割豆子,讨把青菜,再到街上喝碗羊肉汤?”
“体验感农家乐?”
“……理论上是?”
林央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
“有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带墨墨一起?”
“因为没有电?”
“那倒也是。”
刘景寻重新躺下,换了个姿势。
林央把手机搁在支架上,摆摆手把陈璃赶回她的位置上。
她叹气:“你不在,我们可是每天都在犯愁。”
“真的?我有这么大的作用?”
“当然。你一个能当三个使。”
“听起来不是好话。”
“哪有。”林央据理力争,“这是夸你呢。”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林央键盘的哒哒声。
忽然,她说:“就你自己回去的?”
“当然。”
“你家里其他人也没电用?”
“前几年政策下来的时候,我大姨一家都在镇上建了房子。这是老房子,我姥爷年轻的时候建的。”
“姥爷?”
林央愣了一下:“你说外公是吧?叫法还不一样?”
“一些显而易见的地域差异。”刘景寻说。
“那你为什么会用H市话叽里呱啦地骂人?还是乡下口音?”
“我高中室友会这样骂人。”刘景寻即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