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问出口，刘启一直都是个打直球的人。

“在想啊……”对方听到他的问句，反而笑了，扣在呼吸器里的声音有些闷，成熟的气质，“我确实老了。”

四年前他37岁，四年后他41岁，而立却有惑之年。

“你在说什么胡话。”刘启给了自己对象一肘，周围没有摄像头，他们不必掩饰彼此间的关系，“我看是风华正茂才对。”

他斜睨着王磊。

脚下沉睡着冻土层，他们正是在这里相遇，叛逆少年被铁血队长的坚毅勇猛所感染，才有了往后的所有故事。

然而肩上却被亦师亦友的人拍了一记：“这话应该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地下城有防火预案，每个居住其中的男女老少都必须熟知熟记，而逃生守则的第一条就是年龄在这里有绝对优势。

年轻代表着未来的有生力量，而幼小更是成长的资本。如果地下城中发生不可控的火灾乃至所有人要弃城逃离，年纪小的人必须率先离开，因为这样才能让人类文明的火种传承下去。

刘启说：“你会害怕变老吗？”

他年轻的脸配上严肃的神情，再联系他口中的问句，落在王磊眼里有种奇妙的违和感。自从二人的关系从朋友过渡成伴侣，刘启的情商就好像都用来读他的心思，想王磊之所想，急王磊之所急。

放到四年前，王磊可能还会勒令小朋友不要为他操心，然而在持续接受到刘启和朵朵关心的一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原先坚持的与世界硬碰硬的处世哲学已经被改变，因此他并没有否认刘启的猜测，反而点了点头。

“不多，”男人抱着臂，悠悠看向远处白亮的山峦，“有一点。”

有人从一侧靠过来，刘启的肩膀贴着他的，在零下九度的稀薄大气里，传递来了一点点温度。

“我以前也经常害怕我成长得不够快。”刘启忽然自顾自地说道，“怕我做错事，怕你因为这些事生气，怕你意识到我喜欢你……又怕你意识不到。”

“嗯？”

“但是后来我自己意识到了，对于一些要来但是还没有来的事，更重要的并不是杞人忧天，”刘启突然绕到他前面，双手扶着王磊的肩膀，“而是放手去做。不论成不成功，去做就对了。”

王磊含笑看着他。

“总之，如果你会因为变老或者死亡这件事不舒服的话，”许是让他盯得不好意思，青年动了动脖子，别扭地将头偏到一边，“害，反正，我会陪着你的，王磊。你也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话音未落，他就被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防护服相互摩擦，在冰原上反射光芒，身体虽然不能相贴，但心意可以。

“嗯，我感受到了。”王磊说，“新年快乐，刘启小朋友。”

“我不小了！”刘启抗议道，“我二十一了！”

“嗯，不小了，我不过是你年龄的双倍。”

本来是玩笑话，刘启的眼神却忽然认真了起来。

“以后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的，”他笃定地说道，拉起王磊的手，“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

“好啊，”王磊说，“我等着那一天。”

黑色的小机器人们蹦蹦跳跳地回来，预示着他们的旅行即将到达终点。今天是2079年的大年初一，天气晴好，略有小雪，北京地下城的居民们正在欢庆着迎来新的一年，而他们也依然坚守岗位，等待着在下班之后和家人朋友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刘启开车的侧脸曲线流畅而认真，王磊盯着挡风玻璃的反光看了一会，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自己真正思考的东西。

会让一个军人动摇的，不是鲜血、枪支与破败的瓦砾，而是软弱、萎靡和退却。刘启以为他在担心年华老去，实际上那只是王磊在回望过去时产生的怅然若失。

他记得那个在冰原上冲他大喊“我要去救我姥爷”的孩子。四年过去，他就在王磊身边长大，像树苗抽芽一样变成参天大树，屹立在浩瀚的冰原，没什么能打败他，也没什么能伤害他。对他而言，没有比看到下一代身上的希望更好的事。

运载车在停车场停下，电梯门上贴上了红色的福字和春联。人们在欢度佳节，而刘启递给他自己的手，等待着一份嘱托与信任。

王磊伸出手去，握住他的。电梯下行，行星发动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轰鸣，明明是漆黑的地下世界，他却好像看到了明亮的星辰。

“谢谢。”他耳语道。

刘启伸过耳朵，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四周噪音太大，他不得已还是放弃了。他只能看到王磊上翘的嘴角，只好疑惑地挠了挠头。

王磊说：“谢谢你，我生命中恒久不落的星辰。”

End